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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处猎户小屋暂避。主人是个独臂老汉,见他风尘仆仆,递上一碗热汤。交谈中得知,近月来常有黑袍人出入北境村落,宣称“天地将变,唯有皈依真主者可得永生”。凡拒不信者,或失踪,或暴毙。
“他们还烧书。”老汉叹气,“说是‘乱人心智的邪典’。我家小子偷偷藏了几本《平民史话》,结果昨夜就被抓走了……”
陆无羁静静听着,眼中寒光隐现。
临别时,他留下一本《归墟纪略》,并写下八个字:“识字即光,存疑为始。”
三日后,抵达北极冰窟外围。
此处终年不见日光,唯有地底热泉喷涌,形成一片诡异绿洲。冰壁之上,竟生长着黑色藤蔓,其叶如眼,随人视线转动。陆无羁小心翼翼潜入主窟,却发现内部远比想象庞大??整座冰窟竟是人工雕琢而成,穹顶绘有巨大星图,与天上二十八宿完全错位,显然是按照某种未知历法绘制。
中央平台矗立一座祭坛,由七块残碑拼成,每块皆来自源胎遗址。祭坛四周插满骨幡,上书密文:“九狱启,则万象清;众生盲,方得永恒安宁。”
“好一个‘安宁’。”陆无羁冷笑。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三人缓步走出阴影,皆披黑袍,面覆青铜面具,分别刻有“贪”、“妄”、“惧”字样。
“你终究还是来了。”持“贪”者开口,声音沙哑,“我们等你很久了。”
“你们是谁?”陆无羁不动声色。
“被时代抛弃的人。”持“妄”者轻笑,“我们曾是修士,是贵族,是掌控他人命运的存在。可现在呢?人人都说自己有权选择,孩子不敬父母,百姓不拜官长,甚至连天灾都要靠‘议事会’讨论应对方案!这算什么秩序?这是混乱!是堕落!”
“所以你们想重建神权?”陆无羁问。
“不。”持“惧”者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老却熟悉的面孔??竟是当年苗疆一位大巫之后,早该死于南潭之战,“我们要消灭选择。既然人类无法正确使用自由,那就该被赐予完美的命运。我们将开启九狱门,释放‘初律之核’,重塑天地规则,使一切回归预定轨道。”
陆无羁摇头:“你们不是为了天下,是为了恐惧。害怕失去权力,害怕被遗忘,害怕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特别。”
“那你呢?”对方反问,“你摧毁旧神,却不立新约,你解放众人,却拒绝领导。你算什么?圣人?还是懦夫?”
陆无羁沉默片刻,答:“我只是个守约者。”
说罢,他猛地撕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贯穿伤疤??那是当年为封印归墟核心所受的致命创伤。疤痕早已愈合,可在这一刻,竟缓缓渗出血珠,并在空中凝聚成一枚微型金莲,悬浮不落。
“李绛迁的意志烙印,不止留在碎片里。”他低声道,“也种进了我的命魂。我活着一日,便是新约的见证。你们若敢触动九狱门,我便以身为锁,再度闭合深渊。”
三人齐退一步。
“你以为我们会怕?”持“贪”者怒吼,“九狱门一旦开启,连你也无法阻止!它不在空间之中,而在时间尽头!”
“那就试试看。”陆无羁平静道,“看看是你们的执念强,还是千万人不愿再跪的意志更强。”
话音未落,整座冰窟剧烈震动。地面龟裂,黑藤狂舞,祭坛上的七碑同时亮起血光。遥远虚空传来钟响,不是人间所能发出的频率,而是宇宙本身在共振。
九狱门,正在开启。
陆无羁闭目,默念《涅?真解》中最古老的一句:“诸行无常,安住当下。”随即,他张开双臂,任那枚金莲飞向祭坛中心。金光扩散,与血光激烈碰撞,形成黑白交织的漩涡。
与此同时,外界各地异象频发:
西漠佛寺中,僧人诵经声陡然提高,百卷《真解》同时发光,化作金线贯入虚空;
苗疆学堂内,孩童齐声背诵《公民律》,声波汇聚成风,吹散笼罩山谷的阴霾;
中州民祭堂前,百姓自发聚集,点燃无数纸灯,升空汇成银河;
北境医馆中,一名垂死老者突然睁眼,嘶声道:“我不愿再睡!”随即全身燃起蓝焰,竟是昔日黑鸢残魂复苏,自愿献力护世……
这一切,皆因人心共鸣,遥遥加持那枚金莲。
冰窟之内,陆无羁七窍流血,却仍屹立不倒。他的身体开始透明,仿佛正在化作纯粹的能量。他知道,这是代价??承载李绛迁意志太久,如今必须彻底燃烧命魂,才能维持封印。
“哥……”耳边忽然响起稚嫩声音。
他艰难转头,只见幻象浮现:昭阳站在桃树下,身旁站着一对男女,笑意温和。那是他们从未真正拥有的父母,也是她梦中所说的“你可以幸福”。
“别逞强了。”昭阳流泪,“我们都懂你做了什么。现在,轮到我们了。”
刹那间,万千声音涌入意识:
“我不愿再跪!”
“我要自己决定人生!”
“知识不属于少数人!”
“没有人天生高贵!”
那是亿万普通人的心声,汇聚成不可阻挡的洪流,冲垮了九狱门的第一道锁链。
祭坛崩塌,黑藤枯萎,三名黑袍人惨叫着被吸入裂缝,最终化为尘埃。九狱门关闭,仅余一丝缝隙,被金莲牢牢堵住。
陆无羁倒下时,看见天空裂开一线微光。
春天,真的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间简陋木屋中醒来。炉火温暖,药香弥漫。门口挂着一块木牌,写着“玄机草庐分馆?北境第三站”。
推门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子,扎着麻花辫,眼角有颗小痣。
“你醒了。”她说,“我是林素,这里是由各地医者联合建立的流动救治点。你在冰窟外昏迷了好几天,幸好有人把你拖了出来。”
陆无羁勉强坐起:“谁救的我?”
“不知道。”林素摇头,“是个蒙面人,放下你就走了。不过……”她顿了顿,“他留了句话??‘守约者不必永生,但必须有人记得。’”
陆无羁怔住。
他知道,那是李绛迁的手笔,也是他自己未来的归宿。
数日后,他离开草庐,重返南方。沿途所见,令人欣慰:更多村镇设立议事厅,女子可入学堂,工匠能参政议,连乞丐也有权在集会上发言。虽仍有纷争,偶有反复,但再也没有人公开宣扬“天命所归”。
某日路过一座新建图书馆,听见孩子们齐声朗读:
>“昔有归墟锁苍生,
>今闻春风唤姓名。
>不拜神明不跪命,
>我自燃灯照夜行。”
陆无羁停下脚步,久久伫立。
夕阳西下,晚霞如炬。他抬头望天,仿佛看到那道极淡的金光依旧巡行于云端,不偏不倚,不控不扰。
他终于明白,真正的镇族法器,从来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件物。它是信念的传承,是质疑的勇气,是每一个平凡人在黑暗中点燃自己的决心。
他在图书馆门前坐下,掏出纸笔,开始撰写一本新书。
书名尚未想好,但他写下第一句话:
>“历史不会自动前进,它靠每一个说‘不’的人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