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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让他们屏住呼吸的，是厉彦辞写给苏青城的信。
那信纸边角磨损得厉害，显然被反复摩挲过，字迹是厉彦辞惯有的遒劲：
“青城吾弟，见字如面。滇城的风沙还跟当年一样烈，只是少了你在身边骂我‘逞能不要命’，倒有些不习惯了。还记得那年在猫耳洞，敌人的手榴弹扔进来时，你扑过来把我按在身下，后背的血染红了我的军装，当时你说‘厉彦辞你给我活着，以后我闺女出嫁，还得嫁给你儿子，嫁别人家我不放心’，这话我一直记着。咱俩在战壕里磕的头，酒是用雨水和的，土是带血的，你说‘生，同护家国；死，各护其家’，我厉彦辞这辈子，就认你这个兄弟。”
另一封是苏青城的回信，字迹温润，带着书卷气，却透着股军人的硬朗：
“彦辞兄，勿念。你说的‘护家’，我记着，你也记着。你家那位性子烈，别总跟她置气，女人心细，你粗枝大叶的，得让着点。你嫂子现在怀孕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走在你前头，你嫂子和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不是‘照顾’，是‘护着’，护她们不受欺负，护她们堂堂正正做人。”
原来如此。
苏烟的手指抚过那一行行字迹，指腹被墨迹的凹凸感硌得发酸。
她一直以为，当年父亲去世后，厉家接她们母女来苏城，是出于怜悯，甚至是旁人嘴里“不清不楚的牵扯”，却从没想过，那是两个男人用性命和誓言定下的承诺。
厉彦辞那句“接你们来苏城”，不是施舍，燃烧履行他曾经和父亲的约定。
压在信件最底下的，是一个素白的信封，没有署名，只用红漆画了一朵小小的玉兰花——那是孟清扬最爱的花。
苏烟的心猛地一缩，颤抖着拆开，里面是几张泛黄的信笺，墨迹晕染处，分明是干涸的泪痕。
“青城吾夫，”开头三个字，笔锋温婉，一如她生前的模样，“见字如面时，我许已身在九泉。你走后，流言蜚语就开始日夜缠着我和阿烟。他们说我耐不住寂寞，说我勾搭上厉大哥，说我带着你的‘遗物’投靠厉家，是为了贪图富贵……青城，你信我吗？你若在天有灵，定知道我孟清扬这辈子，眼里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
信纸在这里有一处明显的褶皱，像是被人死死攥过，墨迹都晕开了：
“彦辞兄是好人，他守着你我当年的情分，护着我和阿烟，可这份‘护’，却成了别人嘴里的‘证据’。他们说我和他有染，说厉夫人容不下我这个‘外室’，说阿烟是‘野种’……青城，我不怕别人骂我，可我怕阿烟长大了，背着‘荡妇之女’的名声活着。她该是你苏青城的女儿，是堂堂正正的苏家大小姐，不是任人戳脊梁骨的存在。”
最后一页，字迹已经开始颤抖，墨水断断续续，像写每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我想过解释，可世人只信他们愿意信的。彦辞兄让我别理，说清者自清，可我等不到‘清’的那天了。青城，我累了，我想去找你了。你等着我，好不好？我把阿烟托付给彦辞兄，他会像你说的那样‘护着’她的。若有来生，我还做你苏青城的妻子，只求那时，咱们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必再用一死，来证我心清白。”
这一封，竟是她妈妈的绝笔。
“妈……”
苏烟忍不住更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和当年孟清扬的泪痕重叠在一起。
厉承渊一直沉默地看着，指尖掐进了掌心。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对着父亲书房里那张和苏青城的合影发呆，有时会红着眼眶骂一句“不守信用”。
原来那时候，母亲像世人一样，误会了父亲和孟阿姨的关系，误会了父亲坚守的“誓言”。
厉承渊声音沙哑，“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误会了我爸。”
苏烟抬起泪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望着厉承渊：
“你现在还恨你爸和我妈吗？”
厉承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全是自嘲，“我有什么资格恨？”
他转头看向那封信，孟清扬的字迹仿佛还在眼前：“世人不信我……”
“该恨的是那些嚼舌根的人，是那些为了利益编造流言的人，”厉承渊的声音很轻，“是我们这些被流言蒙蔽，从未给过孟阿姨一句信任的人。”
他顿了顿，眼眶也红了，“我妈……我妈当年就是因为听信了那些话，以为我爸真的对孟阿姨有别的心思，以为我爸违背了对她的承诺，才……才会一气之下，从楼上跳下去的。”
“如果她看到这封信，如果她知道我爸守的不是‘私情’，是‘誓言’，如果她知道孟阿姨也是被冤枉的……”厉承渊的声音哽咽了，“她就不会那么傻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奶奶，早就红了眼眶，此刻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哭出了声：
“造孽……都是造孽啊……”
苏烟再也忍不住，扑进奶奶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这些年的委屈、不解、恐惧，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出口。
原来母亲不是背叛者，父亲和厉伯伯是真兄弟，她也不是被世人所唾骂的拖油瓶。
厉承渊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都过去了，阿烟。我们一起把真相说清楚，告慰她们的在天之灵。”
苏烟点了点头，她轻声道：
“我想找一家媒体，把他们的这些书信对外公布，让厉爸和我妈的事情沉冤昭雪，还他们一个清白。”
厉承渊当即应声：
“好，我这就安排人去着手。”
苏烟稳了稳情绪，将那一叠信件交给厉承渊，她刚想把父亲的手札放进去，突然，从手札里飘出一张薄薄的纸。
苏烟惊讶不已，连忙从地上捡起，结果，上面用正楷书写的“遗嘱”两个字，令她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