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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已太迟。
赶在黎明彻底撕破黑暗之前，终于重归于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窒息的“新”之中。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吊桥放下。城内的羽林军迅速控制了残局，开始清理战场，收押俘虏。
李少凡被几名骑兵从马上拖下。那一箭穿心，虽未立时毙命，却已彻底摧毁了他的生机与反抗之力。
他面如金纸，嘴唇乌紫，胸前巨大的伤口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在向外涌着暗红的血液。他被粗暴地架起，拖拽着，一步步踏上那沾满血污的、通往城楼的石阶。
臣子早已自觉地退开，在帝王周围留出了一片空旷而压抑的空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复杂地聚焦在这位权倾南诏、如今却如同死狗般被拖上来的失败者身上。
是顾岚亭带着他上来的。
他已经换下衣裳，尽管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那双深邃眼眸中的沉静。上来后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李承胤身上。
李承胤似乎有所感应，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顾岚亭的脸庞，平静无波，如同掠过一片无足轻重的浮云。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无声的暗流汹涌。顾岚亭薄唇微抿，却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走到了这群人前面，站定在李承胤的身侧。
生气了。
他沉默得想起了对策，忽略了奚昀对他的一番嘘寒问暖。
李少凡被拖拽到这片空旷的中心，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努力挺直那被剧痛侵蚀得摇摇欲坠的脊背，昂着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带着无尽怨毒与不甘，迎上李承胤俯视下来的目光。
城楼之上，一片死寂。只有李少凡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伴随着鲜血滴落在地的轻微“嗒嗒”声。
李承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燃烧的恨火。他们沾亲带故，可两人之间，早已血流成河，伏尸遍地。谋刺、构陷、勾结外敌、兴兵作乱……李少凡所做的一切，桩桩件件，狠毒至极，罪无可赦。
李承胤懂他为何造反。龙椅的诱惑，至高无上的权力，足以让任何野心勃勃之人疯狂。李少凡，也算是有胆魄、有手段的枭雄。
所有的指责与控诉，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血仇已结，唯有一方彻底倒下，才能终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少凡忽然扯动嘴角，发出一个极其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笑声。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的鲜血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喘息着，用尽最后的气力，死死盯着李承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捞出，带着蚀骨的恨意：
“李承胤，你的父皇平庸了一辈子，什么功绩都没干出来……他凭什么能坐上龙椅！当年孝真皇帝，他临终前本是要……传位给我父王的！”
“我父王的江山被窃取了，他的江山来得不清不白！”
“叫我……怎能不恨？！”
离得近的人听到了只言片语，但都选择了默不作声。
李承胤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低垂的眼睫，如同沉重的帘幕，瞬间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所有惊涛骇浪，无人能窥见。
李少凡看着他这死寂般的反应，脸上那扭曲的笑容却愈发扩大，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与解脱。
他败了，败得彻底，无话可说。
“呃啊——”
他喉咙里再次涌出大股的鲜血，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痉挛。
箭入心扉的滋味，如同被地狱之火日夜焚烧，一点都不好受。
忽然想起陈漓恩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刀扎进心脉，没了声息。
软和文弱了一辈子的人，唯一一次硬起脾气竟然是擅做决定，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他猛地伸出那只尚能活动的、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死死抓住了胸前那支透体而出的漆黑箭杆。
那样的冰冷刺骨。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李少凡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狠戾与决绝，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握住那箭杆，狠狠地向内、用力一旋。
“噗嗤——！”
心脏被搅碎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可怕声响。
“呃……嗬嗬……”
李少凡的身体猛地一挺，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剧痛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他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几声短促而痛苦的嗬嗬声，乌黑粘稠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从他口鼻之中喷涌而出。
那只死死攥着箭杆的手，终于失去了所有力量，颓然垂落下来，无力地搭在冰冷的金砖上。
他那被一箭穿心、又被自己亲手搅碎心脏的身躯，却依旧诡异地、保持着一种挺直的姿态，跪在冷冽啸风中。
微微扬着下颌，镇南王世子矜傲了一世，至死也不肯低头，脸上凝固着最后那抹疯狂、怨毒、却又带着一丝诡异解脱的笑容。
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如同一朵巨大而妖异的彼岸花，在黎明的微光中，无声绽放。
唯有李承胤，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晨光勾勒出他孤峭的轮廓。
一滴冰冷的液体，毫无征兆地，顺着他低垂的眼睫末端，悄然滑落，无声地砸在脚下那染血的、冰冷的青砖之上，瞬间洇开，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