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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他当着陈凡的面写借条。
借陈凡白面一袋，写明斤两、杂粮若干，立字据，春后归还。
若不能按期归还，愿以劳力折抵。
他按上指印，把纸对折，半片交给陈凡，半片自己贴身揣好，“这东西顶命，我回家就是先把这张纸告诉老娘、媳妇看。”
面扛上车，出了老三街，风吹得人脸生疼。
那位为首的走在前头，车把抓得紧，脚步稳。
他出了城口，忽然停下，回头：“陈队，借你一句闲话。”
陈凡看着他开口道，“说。”
那人咽了咽口水，“今天这事，站我这头说，脸挺疼。”
“我不是来找面子，是来找命。”
“你们要记住我叫张青。回头谁再动歪心，我先拦。”
言讫，他抬手摸摸脸上的旧伤。
“这条疤是以前在外地混的时候被人划的，今儿我不想再添第二条。”
“你这个恩，我不拿嘴说，春上，我把第一袋麦扛到你家门口，别说话，给你放下就走。”
“不用扛我家。”陈凡摇头，“你春上把你家麦管好就是还。”
“把你们自己家的口子先堵上，比扛到我门前有用。”
“你要真还，就按借条还，走流程，你不欠我陈凡，你欠的是你们村这份理。”
他一句把“恩”掰回“理”，不让人情发臭。
为首那人的眼圈又红了一圈，没再多言，只重重点头。
回沟口，天已经阴下第二层。
派出所的人把堆石的位置做完记录，姜舅按下帽檐，冲两边的人都摆摆手。
“今儿的事，谁都知道怎么回事。”
“磨盘营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了，石咀洼的人也认了这个理。以后谁要再拦路，先来我这站半天。”
“今天到这，散了。”
随后，他往陈凡这边挪半步，开口道。
“你这回处理得稳，没把事往火里扔。回去别让人吹，吹多了就变味。”
“记着了。”陈凡应。
回村后，李大震没有把“借面”的事当成自己的脸面往上贴。
反过来，他叫了队里各小组长、几位老人家，在堂屋里站着说话，把事头讲得清清楚楚。
“今天磨盘营拿回了自己的东西，这是我们靠规矩撑的话。”
“陈凡借给对方一袋面，是他自己的事；规矩也不因为人情就改。”
“以后谁要再跟别村起冲突，先找我，别自己张罗动手。”
“村里的粮，谁也别动心思。”
“说出去的话，按这几条讲，别添自己的‘英雄段子’。”
他说到这儿，目光一转，又笑了一下。
“我们忙活去。棚子的木桩今天打完，明天搭梁。”
“都别闲，闲了就长事。”
那晚，村口的风还是冷，人心却稳了一大截。
小孩在院子里追着打闹，大人端着热汤嘴里呵着白气。
陈凡没去单独“记日记”，他在院子里把一根木桩的毛刺刮平，又去药锅边看了一眼。
锦姒正歪头看火，阿宝趴在它脚边，一动不动。
赵雨端了两个碗过来，学着李大震的腔调打趣：“陈队，李队，您二位先来一碗，压压惊。”
李大震抬手接碗，一口气喝到底，抹了一把嘴角，冲陈凡点点头。
“凡子，明儿我去沟口订桩，你把那条半腰道盯一眼，免得人家再学我们的招。”
“我去。”陈凡回他，语气不硬不软。
“李队，今天你扛住了。”
“我在前头顶着的时候，你没让后头散，这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我爱听。”李大震哈哈一笑，把碗往赵雨手里一塞，“再盛一碗，别吝啬。”
赵雨打趣：“李队，咱这是救济还是打仗？”
“救济完该打的还是得打。”李大震瞪他，“少贫，干活去。”
院子里的笑声往上飘，落在雪檐上，像压住了白天那点火气，压住了“抢”和“借”之间那道难看却必须分清的线。
陈凡知道，这事从来不靠一嘴两句说清，要靠一回回把人心拉回来，把规矩竖起来。
今天竖住了，明天就不至于往歪里走。
第二天清早，沟口两侧的石堆被拆去一半，木桩钉紧，留下两条车道，半腰那条小路也被刨平压实。
李大震站在沟口看了一眼，没说“我安排得好”，只背手往回走，顺手把路边被风刮倒的红布扶正了。
有人在背后喊：“李队，昨天那人来道谢了，拿着借条，让我转交你，说一句话。”
“‘有理的事，不能急’。”
李大震头也不回，手往后摆了摆：“我知道了。”
“告诉他，把借条收好，路上别丢。”
对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第二天的风小了，天边露出一线淡淡的亮，屋檐的冰碴子滴水，一滴一滴敲在木盆里，发出很小的响。
雪停了，气温比前两天回了点暖，可脚下照样滑。
陈凡起得早，门一开，冷气往里钻，他把围脖往上提了提，回身招呼。
“灵萱，小暖，先把院子走一遍，把雪口儿理顺，别让人一脚踩出暗坑。”
灵萱答了一声，从灶屋里递出两把竹扫帚，袖子卷到肘上，动作利索。
陈小暖抱着一把竹撮箕，眼睛黑亮亮地看陈凡：“哥，我负责哪一段？”
“你从堂屋门口往砖地那条走廊扫，别跑到墙根去，墙根下面有冰皮，滑得很。遇到硬邦邦一块刮不动，别逞能，喊我。”
陈凡说完，自己先沿着石阶把最厚的一层推开，再拿铁锹把台阶边缘的冰皮敲掉，扫把一拉，露出来一条浅浅的道。
阿宝趴在门槛边，尾巴慢慢拍地，锦姒倒是懒，蜷成一团，只把耳朵竖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一只雪地上晒太阳的小面团。
扫到院角时，陈凡把一摞柴垛边的雪扒到一旁，把露出来的一块木板拖出来晾上，“这块留着，下午练阿宝用。”
说着，他指指院角那块相对平的地接着说下去。
“等会儿你俩扫完，帮我把这一块铺平，木板放中间，周围不要有凸起。”
“练它啥？”小暖好奇。
“练‘停’和‘绕’，再练‘不踩脚印’。”陈凡笑了一下。
“灰灰伤没有完全好，今天阿宝得把它那份也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