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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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拓是随着长大慢慢记得它的。
    黑得浓郁,由夜色凝缩而成的一坨暗影,立在走廊尽头。静穆的人形。月光穿不透,光在它脚边打转,思考这究竟是不是「人」。
    他并不害怕。
    那时他小,不明白什麽是死,这团阴影早在很久以前,就从殡仪馆的冰柜,一路忠实地跟着他的人生。
    刘拓母亲怀孕时,丈夫死於交通意外。绿灯过马路,他走在人行道上,被转弯公车辗过。辗就算了,公车还倒车再辗一次,生生把人辗断了气,血肉模糊得连棺木都不敢打开让人看最後一眼。司机完全没有道歉,没有上香,被问到为什麽要倒车时,仅说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我要倒车,眼神空洞宛如被什麽东西操控。
    入殓那天,她伏在棺木上痛哭,声音尖锐而凄厉:「你不是说过,要陪他长大?」
    「你走了,我怎麽办……我一个人……我怕我顾不住他啊!他如果跟你一样出意外怎麽办?」
    当时风大得离奇,把葬礼花篮全吹倒了,白百合散落一地,对母亲的哭声作出回应。那风挟杂说不出的阴冷,让在场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刘拓长大一些,才发现不是每个人都有执念般的黑影陪着上学。
    第一次思考「家庭成员」这个词的时候,刘拓在幼儿园画画。老师要求画一家人。他画得很快,妈妈在中间,自己站她身边,另一侧是一团模糊的黑影,有肩膀丶有手脚,脸是大片的黑椭圆,他觉得自己画得不错。
    老师对其他小朋友的画笑眯眯,走到刘拓身边,笑容不见了。她停下来研究刘拓那张画很久,终於弯下腰问他:「小拓,这是……谁?」
    「爸爸啊。」他理所当然回答。
    老师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角落聊天的妈妈,皱着眉,想问些什麽。刘拓乖乖收起蜡笔,把画纸拿到前面放到交作品的桌上。
    「刘拓妈妈,你们家小拓老是在画黑影……孩子是不是受过什麽刺激?」老师的谈话声压得很低,刘拓仍听见了。
    母亲沉默好久,眼中泪光婆娑,她答:「刘拓他爸爸……走得早。」
    老师没再问。那种眼神刘拓记了一辈子,记到几乎产生恨意。混合了同情丶疑惑和恐惧的眼神,她看刘拓,总是小心翼翼,当眼前是脆弱的玻璃。
    从那天起,刘拓没有再提过:有影子在後面。
    他不笨,如果再说的话,大家恐怕会大惊小怪,把他送去看医生。黑影奇怪,他很清楚,只是刘拓太习惯了。那影子无时无刻不分昼夜都在啊,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无声随他回家。
    刘拓小时候有试过,去牵黑影的手,黑影却飘远了。黑影不会帮他提书包,没什麽特别的作用,始终在那儿,化作空气中专属他的压力感。那种感觉很微妙,完全不会恐惧,有种被注视着的安心。
    他习以为常。
    直到国中那年,他才意识到这影子的能力超乎他的想像。刘拓某天骑着脚踏车,刚从补习班赶回家,满脑子都是明天考试。下坡很陡,风呼啸而过,吹得他的校服猎猎作响。速度越来越快,他按了两下煞车,发现完全没反应。
    来不及了。
    前方是转不过去的急弯,正冲水泥护墩,几根施工中的歪扭钢条,尖尖地朝刘拓的方向等待。撞上去的话,身体与头壳会像鸟蛋撞石头,瞬间折损洞穿。刘拓闭眼,牙齿咬紧,手指死命掐住把手。等撞击丶等溅血丶等报纸的社会版。他对不起妈妈,妈妈一直很怕他出交通意外,一再叮咛他骑脚踏车要小心。他觉得他要害妈妈伤心了。
    冰凉的力量猛地从左侧拽他。他横摔进一旁草丛,车子砰一声摔在护墩上,车轮飞了出去,钢条刺穿车身,脚踏车宛如受难的怪物。金属撞击声在水泥护墙回荡,惊起一群栖息在树间的鸟群。
    刘拓满身草屑,惊魂未定地爬起来。他清楚看见破车旁有黑影,跪在地上,手臂不自然地扭曲,替他挡下那一劫。影子在颤抖,承受巨大的痛苦。
    附近的路人来关心刘拓,没人发现那影子。医生说那是高意外率的死亡路口,他运气太好,竟然没事,仅有皮肉伤。刘拓低头,摸自己皱巴巴的衣领,领口被人死命攫住丶几乎扯散的松弛掉了,怎样摸也平不回去。布料残留阴森微凉的触感。
    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他一直没谈这些事。
    交通意外後他开始沉默,耳机挂着不摘,对谁都冷淡。他同班同学,赖冠宇,次次考输他,心里不舒服,喜欢找他麻烦,每次经过非要碰歪他桌子才甘心,刘拓不介意,眉毛动都没动,把书桌挪回原处继续写练习题。
    导师担心他与同学有距离感,同学则说他是一座移动的图书馆。其实他一直担心,黑影总站在他三步外。不近不远,不言不语。履行着一份无人知晓的契约。刘拓不确定自己交朋友的话,会发生什麽事情。
    有时他走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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