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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厂子里教手艺!”马得福高声翻译。
“薪资待遇方面,月保底收入不低于四百元......”
“一个月能挣四百!”马得福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陈金山说到激动处,挥舞着双臂:“最重要的是开拓视野,转变观念!”
马得福卡壳了,他挠了挠头,突然灵机一动:“男孩去海边见世面,回来好娶媳妇!”
帐篷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几个小伙子当场就嚷着要报名,李大有却蹲在角落直撇嘴:“跑那么远,被卖了都不知道。”
陈金山正想进一步解释,吴月娟的助理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这位干练的福建女干部只好起身告辞:“劳务输出具体事宜,由陈县长全权负责。”
她前脚刚走,后脚帐篷就被掀开。
麦苗带着十几个姑娘闯了进来,手里举着几张纸。
“陈县长,为什么招工只要男的?”她直接走到最前面,把纸拍在桌上,“这是我在水花服装厂三个月的工资单,哪个月都不比男人挣得少!”
马得福认出那是水花集团旗下服装厂的工资条,麦苗的名字后面赫然写着:三月工资468元。
陈金山显然没料到这一出,眼镜都滑到了鼻尖:“这位女同志,电子厂工作强度大......”
“我们西海固的女人,哪个不是背着娃种地?”麦苗寸步不让,“福建厂子再累,还能比顶着头收麦子累?”
帐篷里鸦雀无声。
马得福看见马得宝躲在人群后面,正偷偷给麦苗竖大拇指。
陈金山低头翻看名册,突然指着其中一页:“可是......海悦服装厂明确要求女工不超过20%”
“那我们去别的厂!”麦苗一把抢过报名表,当众撕成两半,“李水花李总说过,水花集团在莆田新建的服装厂专招宁夏女工。”
这句话像炸雷般在帐篷里引爆。
妇女们叽叽喳喳围住麦苗问东问西,男人们则表情复杂……………
既有被冒犯的不快,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在理。
马得福趁机把陈金山拉到一旁:“陈县长,要不这样,男工跟您去电子厂,女工去水花的服装厂?“
陈金山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马书记,你们这样......”
还没等马得福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李大有和他老婆扭打着冲进帐篷,后面跟着他们十八岁的女儿小芳。
“你敢!闺女要是去了福建,我就打断她的腿!”李大有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他老婆一反常态地强硬:“打断试试!你想让闺女跟我一样,熬成黄脸婆?”
说着竟从怀里掏出户口本,“小芳,妈给你报名!”
这场闹剧李大有一气之下摔门而出告终。
但马得福注意到,他女儿小芳最终还是偷偷在报名表上按了手印。
傍晚,马得福帮陈金山整理报名材料时,偶然瞥见他的笔记本。
在一串电话号码旁边,潦草地写着“海悦电子厂?每人返佣300元”,后面还画了个问号。
“陈县长,这是......”马得福指着那行字。
陈金山“啪”地合上笔记本:“没什么,一些工作备忘。”
他转移话题,“对了,水花餐饮在福建的招工,真的不收中介费?”
马得福点头:“不但不收,还包路费。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得签三年合同,违约要赔钱。”
“这样啊......”陈金山若有所思,“马书记,你觉得李水花这个人怎么样?”
马得福被问得一愣。
他想起那个曾经的青梅竹马,如今的企业家,一时不知如何评价。
“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也没有那么多心眼,不过她却是嫁给了一个很复杂的男人。”最终他这样回答。
“你说的是扶贫办主任苏宁吗?”
“对!我一直看不懂苏宁这个人,要是没有苏宁,李水花大概率和祖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
夜深了,马得福打着手电巡视金滩村。
路过白老师的临时学校,他看到灯还亮着。
推门进去,发现麦苗和白老师正在收拾书本。
“麦苗,真的决定了?”马得福问麦苗。
“嗯。”麦苗头也不抬,“明天去县里签合同,下周跟车队去莆田。”
白老师叹了口气:“现在的这些孩子,一个个都往外跑。’
他指了指墙上的地图,“得宝去厦门,麦苗去莆田,水旺去泉州......这教室都快空了。”
马得福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无从说起。
倒是麦苗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爸,等我在服装厂学成了,回来开个裁剪班!”
“西海固也有服装厂!为什么非要去福建?”
“西海固的衣服样式都是面对西北市场的,最多也就是向中亚等国销售,可是福建的服装厂样式多样,都是销往大上海和欧洲等国。”
“......“
第二天拂晓,三支队伍在闽宁村碑前集结。
陈金山带着二十多个小伙子准备乘火车赴闽;麦苗等十几个姑娘坐水花餐饮的包车去银川;白老师则留下来,继续操持他那学生越来越少的学校。
马得福忙着核对名单、分发干粮,像个操心的老母亲。
当他帮麦苗整理行李时,悄悄塞进去一个小布包。
“啥呀?”麦苗想打开看。
马得福按住她的手:“到了福建再打开。”
朝阳升起时,车队陆续出发。
麦苗在车窗边拼命挥手,一直回头望着家乡的方向。
只有白老师站在原地没动,他的影子在晨光中拉得很长,像一棵扎根在戈壁滩上的老沙枣树。
回到办公室,马得福发现陈金山落下一个文件袋。
打开一看,是份《闽宁劳务协作风险评估报告》,里面详细分析了水花集团的招工模式,最后用红笔标注:“警惕企业借扶贫之名垄断劳动力市场”。
文件末尾还附了份名单......
正是昨天那些报名去水花服装厂的姑娘们,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写着家庭情况和联系方式。
麦苗那栏特别标注:“文化程度初中,与水花集团老板李水花同村”。
马得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想起陈金山那个意味深长的问题,想起笔记本上的“返佣”记录,突然明白了什么。
窗外,最后一批出发的大巴车正驶过新立的闽宁村碑。
尘土飞扬中,马得福仿佛看到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一条是政府主导的劳务输出,一条是企业自发的用工需求。
而夹在中间的,是那些怀揣梦想的年轻人。
西海固春天的风依然干燥,但已经有人带着湿润的期盼,奔向大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