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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欲起身,却被来人抬手止住。
「江郎且安坐!」
李怀安三步并作两步跨入雅间,官袍下摆,笑道,
「适才胡书吏呈报,说你在北运军粮帐册中,揪出了二十万石的亏空。」
他撩袍落座,眉间有些阴影,「刺史大人颇为关切,特命我来细问端倪。听闻你在此处消遣,倒是我叨扰了。」
二人对雅间坐轩窗之下,案几前对坐,闲聊了起来。
窗外桨声灯影与室内茶香交织。
江行舟将追缴亏空之事娓娓道来——三日为限,各府县押粮官,皆已立下军令状。
李怀安听得脊背生寒,官袍内衬早已汗湿。
若非眼前这位实习司马明察秋毫,算帐神速,这二十万石军粮的亏空,怕是真要酿成滔天大祸。
此时,花魁苏小小端坐珠帘之后,素手轻抚古琴,指尖拨动间,一曲《广陵散》缓缓流淌。
琴音清冷,如月下寒泉,却隐隐透着一丝滞涩。
「且慢!」
江行舟忽而抬手,眉头微蹙。
「公子?」
苏小小指尖一顿,琴声戛然而止,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可是妾身弹错了?」
「弦音不正。」
江行舟轻笑,伸手示意,「取琴来,我替你调一调。」
苏小小一怔。
琴乃乐者性命,犹如贴身罗衣,岂能轻易交予他人调校?
可眼前之人,却是名满江南的第一才子,更是辅佐刺史,处置军政的司马大人。
「是,大人!」
苏小小略一迟疑,终是不敢违逆,低垂螓首,贝齿轻咬朱唇。
她素手轻撩珠帘,步履无声,如踏云般行至案前,将琴恭敬奉上。
「《广陵散》当用慢商调,声如孤鸿泣血,方显其悲慨。」
江行舟接过素琴,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馀音嗡鸣,「若按寻常调式,不过平铺直叙,失了这曲的魂魄。」
他并非只是临时变调,而是直接调整琴弦本身的音准。
只见他修长手指捻动琴轸,缓缓转动弦轴,将第二弦的空弦音高,自正调永久性降低大二度。
「好了。」
片刻后,他指尖轻按琴弦,馀韵顿消,「再试一次。」
素琴重回苏小小手中,她低头看去——琴还是那具琴,可拨动的弦间音色,却已截然不同。
苏小小疑惑的拨动素琴。
指尖触弦的刹那,琴身忽地一震。
「铮——」
一道金戈之音破空而起,恍若寒刃出鞘。
她瞳孔微缩,指下琴弦竟似有了生命,震颤间迸发出凛冽杀伐之气。
果然其声质,已经截然不同!
「这……」
她素手翻飞,弦音如浪。
一种「士为知己者死!」,「剑拔弩张!」的杀伐悲慨,瞬间从琴音之中,震荡开来。
当弹至「冲冠」一节时,琴声陡然拔高,似有壮士怒发冲冠,剑指苍穹;
转入「投剑」段落时,音色骤沉,宛若利刃坠地,金石铿锵。
每一声都如战鼓擂在心头,震得她指尖发麻,连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
「江公子」
曲终时,苏小小双颊绯红,胸口剧烈起伏。
「果然,果然好听多了!」
她怔怔望着微微颤动的琴弦,仿佛弹出了千百年前,聂政白衣染血的背影。
此生,她从未将《广陵散》曲目,弹奏的如此惊心动魄!
「谢公子指点!」
此刻,她美眸再望向江行舟,已是犹如看着琴道大宗师一般的崇拜和炽烈。
「慢商调式,乃《广陵散》独有之秘法。」
江行舟声如珠落玉盘,「二弦退同宫声,方能尽显其'聂政刺韩'的侠烈之气。不过」
他抬眼一笑,「若是其它清雅之曲,还需调回正音才是。」
茶烟袅袅间,别驾李怀安捧着青瓷茶盏,都看的目瞪口呆。
他本欲请教帐册速算之法,如何用一个时辰,算完十日才能算清的帐薄?!
怎料这位江司马,竟与醉仙画舫的花魁姐儿苏小小,论起琴道来?
「慢商调二弦降低大二度?」
李怀安暗自嘀咕,只觉云里雾里。
他望向案上素琴,仿佛在听天书,
——这江行舟究竟从何处习得这等精微乐理?
暮色时分,秦淮河上灯火渐起。
别驾李怀安已经先行离去。
江行舟听完曲儿,和苏小小畅聊许久,踏出画舫时,衣袂间犹带着几分酒意,步履却仍从容。
作为名动江南的四大才子之首,这金陵城中的风雅之地,于他而言处处皆是通途。
但凡踏进酒楼茶肆,登临画舫歌台,自有殷勤的掌柜躬身相迎,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