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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她第一次看到顾怀在山里累极了,倒在树下睡着时的模样--很累,很孤独,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垮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夏则终于有了动作。他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手,不是去整理衣冠,也不是去擦拭什么,而是用那只曾写下无数锦绣文章、也曾签署过无数冷酷命令的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个为了复国可以把自己变成魔鬼的男人,一个背负着千万亡魂执念行走于世间的幽灵,一个亲手将无辜者推上祭坛的操盘手...在这一刻,捂着脸,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在寒风中无声地颤抖。
莫莫静静地看着他,她没有惊慌,也没有试图去安慰,她只是看着,清澈的眼底映着夏则佝偻颤抖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她不懂他复杂的痛苦根源,但她能感受到那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就像她曾经在无数流民脸上看到过的那样,只是夏则的更深,更沉,被压抑了太久太久。
许久,许久,夏则捂着脸的手才缓缓放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结了薄冰的池塘,仿佛灵魂已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
“我原本是想来劝你留下。”
“我知道。”莫莫说。
“我觉得几年的时间足够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产生间隙了,也许只需要一场争吵,几句气话,或者...这里无数人的跪拜、这身沉重的宫装带来的虚荣,就能让你动摇,让你觉得,留在这个位置,被称作‘陛下’,被无数人仰望,似乎...也不错?也许你会忘记那个叫顾怀的男人,忘记那些钻林子躲雨的日子,安心地做西夏的女帝,这样,西夏的国祚至少还能延续几年,党项人的旗帜就不会倒,我...我也许就能骗自己骗得更久一点。”
莫莫想了想:“应该不会--我和他以前也吵过很多架。”
“吵过...很多架?”他重复着,声音干涩。
“嗯,”莫莫点点头,眼神飘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在山里的时候,他嫌我找的柴火太湿,点不着火,会生气地凶我,说晚上要冻死了,我就不说话,把湿柴抱得远远的,再去林子里找,找到干的回来,他就不生气了,还会把烤热的饼分我一大半,”她顿了顿,“还有一次,在江南那个小城,他想把最后一点钱拿去请人喝酒,说是要打听消息,我不同意,把钱罐子藏起来了。他找不到,气得在屋里转圈,说我不懂事,耽误他大事。我就坐在门槛上守着罐子,不让他抢,后来他蹲下来跟我说,那钱很重要,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在城里留下来,我就把罐子给他了,他拿着钱出门,走到巷子口又跑回来,塞给我一块刚买的、还热乎的桂花糕。”
她的叙述平铺直叙,没有任何修饰,却勾勒出那些平凡琐碎却又无比真实的画面,那些争吵,不是怨恨的累积,而是两个在乱世中相依为命的灵魂,在磕磕绊绊中寻找彼此边界、确认彼此在乎的方式。
“后来他走了,”莫莫的声音低了下去,“去北境,去打仗,去京城...每次走,我都怕,怕他回不来,怕他遇到危险,怕他在外面遇到更好的人,然后就忘了家里有个人在等他,每次他写信回来,都喜欢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说打了胜仗,升了官,认识了好多人...从来不提难处,不提危险,可我知道,打仗怎么会不难?当官怎么会不险?他是在哄我,怕我担心。”
她抬起头:“所以跟你来这里,虽然很难,要学很多看不懂的东西,要穿这么重的衣服,要听很多人说很多听不懂的话,可我觉得,至少...至少我能做点事,我能坐在这里,那些人就不会乱,你教我认字,教我批奏折,虽然我还是很笨,学得很慢,可我知道,我批过的字,盖过的印,能让肃州、甘州的人知道,上面还有人管着他们,让他们...嗯...不敢太欺负老百姓?”
夏则沉默地听着,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幽深算计,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冲刷过的、近乎虚脱的疲惫和...一丝久违的、属于“人”的脆弱。
风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卷起几片枯叶,又颓然落下,巨大的沉默如同实质,沉沉地压了下来,比这冬日的寒意更刺骨。御花园里的一切声响似乎都消失了,连远处宫墙内的喧嚣也被隔绝,只剩下心跳声在各自的胸腔里沉闷地鼓噪。
夏则看着她,无声地笑了笑。
“我的确一直在利用你,”他说,“从一开始就是,从我在京城的街头看到你,发现你可能...不,是希望你可能是那个人开始,我就在利用你,我根本不在乎你到底是谁,我只需要一个名字,一个身份,一个能让那些散落各处的党项人重新跪下来的理由,一个能撬动魏国,让顾怀不得不帮我的筹码。”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像开了闸的洪水,将那些阴暗的、不堪的算计倾泻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