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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蛋的母亲也就相信起来，老人浑暗的眼睛里透出少见的亮光，满脸岁月编织的蛛网般的皱纹开始舒展开来，灰黄暗淡的脸颊微微溢露出一层薄薄的红韵，老人逐渐高兴起来，像听到了一个罕见的喜讯，向荷花儿满怀希望地说道：“这犟孩儿也学会做生意了，这以后花钱就不发愁啦！”
荷花儿听到这话儿，更觉得心痛不已、欲哭无泪。
一天荷花儿把做好的鸡蛋捞面，用小磨香油搅拌好，恭恭敬敬地端在黑蛋母亲的面前，试探着说道：“妈妈……俺知道您整天想着黑蛋兄弟，盼着他快点回来……要是……要是他在外地忙着生意上的事情，一年半载回不来您受得了吗？”
“有啥受不了？”黑蛋母亲笑嘻嘻地说道，“你像俺的亲闺女一样伺候着俺，比黑蛋周到多了，他不在免得和他这头犟牛儿磨嘴皮！已经转过年景了，不缺吃不缺喝了，俺还有啥不满意的？俺心满意足啦！”老人说着说着停了下来，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不知道他在外地做啥生意，不管赚钱不赚钱，他也不会忍心让你老是伺候俺，他不会很长时间不回来的。”
老人抖索着拿起筷子，犹豫着又把筷子放在碗上，脸上忽然飘上一层高兴的神色，“你这个黑蛋兄弟犟是犟，但也知道孝顺俺，也很少惹俺生气，有好吃好喝的都想着俺，他爹死得早，俺年轻就熬寡，就守着这一棵独苗儿……他不管在外地咋着，都不会忘了他的老娘。”
“妈妈……”荷花儿把饭碗和筷子轻轻放在老人的手里，“您以后就把俺当做您的亲闺女，您就是俺的亲娘！不管黑蛋老弟啥时候回来，这里就是您的家。”
“俺真不忍心连累你……娘也可怜你，你看你折磨成啥样啦？！”老人眼里充满了泪花儿。
“唉……”荷花儿叹了一口长气，向黄河的方向茫然地望了望，“牛壮回来就好了……”她眼里忽然泛出了亮光，“牛壮很快就回来啦！牛壮会像黑蛋一样孝敬您，俺和牛壮一起伺候您，一直把您伺候到百年……”
“唉……”老人也叹了一口长气，“要是芦根儿他爹能回来该多好哇！他比黑蛋懂事儿……”老人迟愣了一下，疑惑里掺杂着盼望、担忧里掺杂着希冀说道：“黑蛋总不会一直磨蹭着不回来吧？他就是身上不带一文钱回来，娘也高兴啊！”
“妈妈饭都凉了……您吃饭吧。”荷花儿背过身去，泪水默默从脸上流淌到了衣襟上。
一天天过去了，黑蛋的母亲还是没有看到黑蛋的人影儿。
老人想黑蛋的时候，就一个人摸到锁着院门的老院子去看看。
当她一眼看到老院门还是那把老铁锁锁着，铁锁上落满了灰尘，就失望地嘟囔着、蹉跎着老腿小脚儿，犹犹豫豫又回到荷花儿的家里。
有时候她就一个人摸到寨门口，用昏花的老眼向寨门外张望，像是有意迎接黑蛋回来一样，呆呆地站立半天，连黑蛋的人影儿也没看到，往往被荷花儿急急忙忙找到哄劝了回去。
有时候老人就到街上向乡亲们打听，想问问乡亲有谁在外地看到过黑蛋没有。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乡亲们就勉强微笑着，装着有急事儿要去忙活，一转身儿就走开了。
荷花儿只有不断地安慰她，不断地用好言好语哄骗她，有时候哄着哄着，荷花儿就忍不住自己掉起泪来。
老人认为荷花儿是想念牛壮伤心，反过来老人又安慰起荷花儿来。
老人其实也弄不清牛壮能不能活着回来，就哄着荷花儿：“根儿他爹会回来的，快啦！快回来啦！快熬出头啦！”
往往这时母女俩就拥抱在一起饮泣起来，一边饮泣一边互相鼓励着：“不管咋样咱们都得活下去哇！”
荷花儿院子里的那棵老枸桃树，虽然受过蝗虫的侵害，但比往年长得还要旺盛，满树油绿油绿的叶子，像一把硕大的绿伞撑在小院儿的上空，绿叶间结满了已经泛红的枸桃，喜鹊和八哥开始来品尝新鲜，荷花儿再也提不起兴致来观赏倾听鸟儿的喧闹和鸣唱了。天灾人祸死里逃生，使她再没有心力和心情，来回忆以往她和牛壮那些有趣儿的事情了。以前那些有趣儿的事情，现在看来都黯淡无光索然无味了。她深深感到人生的短暂和无常，大灾大难把时间拉长了许多，感到和牛壮相别大半辈子了，她现在反而怨恨起牛壮来，他白天晚上嘴里老念叨这一句话：“既然还活着为啥还不回来？！再不回来俺就等不及啦。”
她像往年一样依然静静地坐在枸桃树下，眯缝着青灰色的双眼，她并非在回忆有趣的往事，而是在心里数着和牛壮分别的日子，心情沉重地默数着她生命余留的时间。
她数着数着忽然感到烦躁不安起来，她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突然一阵儿清风从外面刮来……清风刮进院子变成一个轻盈的小旋风儿，旋风儿中间好像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儿……小旋风儿围着她转了几圈儿，又在院子里放石硪和放花轿的地方转了几圈儿，忽然一下子不见了。
当地人们相信小旋风儿是鬼魂儿变的，大旋风儿是妖魔变的，不少人对旋风都感到神秘和恐惧。虽然荷花儿对忽然来访的旋风儿并没感到什么恐惧，但心里有点儿疑惑，她怀疑旋风中的人影儿一定是死去的熟人的鬼魂儿……她心里思索道：绝不会是牛壮的鬼魂儿，牛壮还在黄河里活着是不会变成鬼魂的！那么会是谁的鬼魂来这儿看望俺？她猜想了好大一会儿，死去的兄弟和亲人太多了也难得猜准。她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脑袋，倒怀疑起自己的神经错乱脑子出了问题，她知道自己的精神越来越恍惚了。
荷花儿感到头晕起来，脑子里乱哄哄地，正在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快来人呀！”的大叫，竟然把她吓得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