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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灾与人祸使古寨葫芦庄减少了不少人口,人们在饥饿的死亡线上苦苦挣扎到麦子泛黄的时候,携儿带女到外地逃荒要饭的村民,才陆陆续续回到村庄里。有一部分村民没有回来,有的是饿死在逃荒要饭的半路上了,有的是已落户在外地,有的谁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失去了踪影,也许永远回不来了。
成群结队逃荒要饭回归的村民,仍然是带着一肚子饥饿和沮丧回到了村里。但是他们心里都装着满腔希望,希望看到他们自己或租赁的田地的庄稼结满果实的丰收景象,生命之火在他们心里重新燃烧起来。
他们在逃荒要饭回来的路上,饥饿菜色的脸膛罕见地洋溢微笑,他们扳着指头算着,算着时间,算着麦子快要熟了。
折磨人的难熬时光,果然没有辜负这些没有饿死的可怜穷人儿,他们喜出望外地看到自己的田地里青里泛黄的麦穗儿,像看到了金子一样,迫不及待地捋起一把八成熟的麦穗儿,在因激动而颤抖的手里揉一揉搓一搓,吹掉青里带黄的麦皮儿,一口吞进嘴里,脸上堆满了喜悦与满足;嘴里嚼着柔软香甜的新麦颗粒,嘴角儿溢出像牛奶一样乳白色的浓浓香液,他们都傻傻地笑了起来:“咦咦……好香甜!有救啦!饿不死啦!再也饿不死啦!”他们说着笑着不停地搓揉着麦穗儿,不停地吞食着香喷喷的新麦颗粒儿。
田边地头儿那几棵老杏树上挂满了杏子,金黄的杏子在初夏的暖风里飘散着甜蜜的芳香。树上几只喜鹊蹦来跳去,“叽叽喳喳”像欢迎从外地归来的村民。
死里逃生有幸回来的村民就这样用还未完全成熟的新麦,凑合着把肚里饥饿的魔鬼赶跑以后,就用镰刀疯狂地削割着沉甸甸的麦头儿。一边削割着麦头儿一边嘴里欣喜地嘟囔着:“老天爷的心儿还是慈悲的!不想叫庄稼人儿都饿死,让麦穗儿长得实实在在的。”
他们把割下的麦穗儿用篮子或筐子扛回家里,然后把新麦穗儿用蒸笼蒸熟,去掉软软的麦壳,在石头磨上磨起了古寨人命名的美食“捻转儿”。
人们兴奋而吃力地推着磨杠儿,石磨在不停地旋转着,从石磨上纷纷掉下来粉白粉白、像一条一条瘦瘦的桑蚕一样的“捻转儿”,整个磨坊里飘散着浓浓的麦香。
他们把“捻转儿”盛进菜盆,拌上盐醋香油之类调料,就是农家堪比山珍海味的独特美食了。
逃荒要饭回来的村民们心里十分清楚,新麦还没完全成熟就割了麦穗儿,麦田必然要减产的。但饥饿缠身的人们等不及了,饥饿把他们折磨得太狠了、折磨得太久了,完全把他们的神经思维折磨成了饥饿模式。
一位逃荒回来的老农心疼地看着削去麦穗儿的麦田,一脸难受嘴里不断咂巴着:“麦季是要减产啦……唉……减产就减产吧,得先顾眼前哇!活过了今天才会有明天,等到丰收了人儿饿死了就没意思了。”
他们来不及顾忌太多了,只有先顾肚子了,先顾小命儿了。可在没有灾荒的往年,农民说啥都不会这么做、也绝不会这么想。
灾荒造成的饥饿的悲剧似乎到此收场了,到此可以打上句号了。可不幸的是,另一场悲剧竟然在一户人家发生了。
这是一个本来就不幸的家庭,蝗灾前这一家是七口人,两位老人不愿出去逃荒要饭,守在家里直挺挺地饿死在了锅台边儿。儿子儿媳带着三个孩子逃荒要饭去了,这个麦黄时节又都万幸地活着回来了。三个孩子女儿最大才八岁,下边两个男孩儿,一个六岁一个四岁,悲剧就发生在吃美食“捻转儿”上。
他们家做了一大盆香喷喷的“捻转儿”,父母紧着三个孩子吃,大女儿懂事儿紧着两个弟弟吃,这两个小男孩儿狼吞虎咽美美地吃了一肚子。可这新麦“捻转儿”膨胀性极大,两个小男孩儿吃饱了口渴,就喝了不少温开水,肚子不一会儿就胀了起来,而且越胀越大就像打足了气的皮球,疼得两个孩子哇哇直叫。父母赶快抱着两个孩子去“活菩萨”的药铺,在半路上两个可怜的孩子就瞪了眼断了气儿。是肚里的胃给胀破了,胃液伤及了五脏六腑,“活菩萨”用尽办法也没救活他们。
孩子的母亲忍受不了丧子之痛,号啕了一大阵儿,哭着哭着就疯了。
她怀里揣着两个孩子吞吃“捻转儿”的破碗,衣服不整散乱着头发疯跑在大街小巷,见人就指着孩子吃饭的破碗:“看看……看看吧……逃荒要饭都没把孩子饿死,回来吃碗捻转儿就把俩孩儿撑死啦!”
村民们眼泪汪汪唏嘘着说道:“是啊……真是不幸啊!太可怜啦!真是想不到啊……想开点儿吧!孩子没了日子还得过下去哇。”除此乡亲们再没别的什么好话来安慰她。
“孩子是俺的命根儿啊!日子没法儿过啦!”她对着乡亲们疯嚎道,“俩孩儿都没啦……命根儿没了,还咋过下去啊?!”
从此古寨葫芦庄无论白天黑夜,都能听到这位悲伤的母亲“看看……看看吧……”催人泪下的悲痛哭号。
她的男人和她的女儿不断把她劝回家,她又不断地偷偷跑出来。
往往是她孩子的老爹在后边追着,不断泪流满面地大声苦劝道:“孩儿的娘哇……你就别再疯跑哭喊啦!哭喊得俺的心里像猫儿抓的一样,回家里吧!你已经哭喊成这个样子啦,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哇……”
她的女儿跟在老爹的屁股后边,一个劲儿地向她哭叫着:“娘啊……娘啊……俺离不开俺的娘啊……”
但这位母亲已经成了疯傻,孩子老爹的苦劝和女儿的哭叫她像没听到一样,她依然向街上的行人和站在屋门口向他张望的男女村民,不断指着那两个破碗重复说着:“看看……看看吧……逃荒要饭都没把孩子饿死,回来吃碗捻转儿就把俩孩儿撑死啦!”
村民们知道她已成了疯傻再也无法用语言来安慰她,只有眼里含着同情和可怜呆呆地望着她。
“唉……”村民们唏嘘着叹出一口气儿来,“黄鼠狼老咬病鸡儿……以往王大财主家好馍好饭整天吃着人儿也没撑死一个,偏偏逃荒要饭回来的孩子吃口饱饭就给撑死了,真是可惜呀!”
“吃碗捻转儿咋会撑死?”一个二愣子村民瞪眼说道,“俺吃两大碗也不会撑死。”
一个老年村民狠狠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说的是二球话!你是大人,这是俩不懂事儿的小孩儿,小孩儿咋能与大人比?”
她疯跑哭号了一段时候,泪也哭干了喉也哭哑了,怀里揣着两个破碗,悲哀地在她两个孩子的小坟堆儿旁一棵小树上吊死了……可怜地娘仨总算在黄土里依偎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