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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载着五花八门儿的人类在不停地转动,虽然王家的银子没了粮食没了,几个人儿也没了,但地球仍然在转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大自然仍然在自然地安排着季节的变化,不会因为蝗灾而改变自然的运行规律。但大自然似乎也有人类难于捉摸的神秘情感,大自然对待人类远比人类对待人类自己要慈悲一些。自然之神降灾于人类往往也有后悔的时候,也许自然之神意识到灾荒造成的苦难全都让穷人承担了起来,也许自然之神意识到这对于穷人有违宇宙之公道,于是自然之神对于穷人儿又陡然恩惠起来。
于是,自然之神向田野里洒下穷人生存的希望之光。这种希望之光普照在麦田里、普照在麦穗儿上,随风飘荡出一阵阵儿幽幽的麦香。
随着麦田里布谷鸟儿的一声声鸣叫,人们期盼已久的麦子就要熟了,人们饥饿的菜色脸上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嘴角露出少许笑意。
收了麦子就有饭吃了,就饿不死了,饿死人的灾荒总算过去了。
蝗灾与人祸,似乎没有斩断人们对幸福生活的希冀与向往,人们继承了祖祖辈辈对灾难的忍受、和对昏暗官府忍让宽容的基因,他们对饿死埋在黄土地下的亲人,烧一把粗糙的纸钱,流下一些心酸的眼泪,无奈地叹上几口老气儿,就算替死去的亲人化解了阴间对阳世的怨恨和愤怒……人们又重新操持起农家的老本行,仍然在这片渗透着血和泪的黄土地上、像以前一样早起晚归地劳作生活起来。他们在土里刨食,数着日头儿过日子,他们不敢对老天爷有太多的要求,能够风调雨顺没有灾荒饿不死人,他们就心满意足了。对世道他们也不敢有太多的奢望,只要不打仗不过队伍不抓壮丁,官府不横征暴敛能让人儿活下去,让孩子慢慢长大能够传宗接代,他们也就能安心睡着觉了。
黄河滩里蒲草和野花儿又长了起来,由于乡亲们的尸骨对黄土地的亲润,今年的蒲草比往年长得更加茁壮茂密,野花儿比往年开得更加鲜艳芬芳。蝴蝶在野花中翩翩起舞,鸟儿在空中喳喳鸣唱,大自然对人类苦难的回报和安慰也只能如此了。
芦根儿的牛车窝棚还在原来的地方,芦根儿依然还在黄河边上,夜以继日地守望他死活未知的父亲。
芦根儿并没有因为大自然对人类显露的怜悯笑意而高兴起来,他的心情和脸色比以前更加阴郁和痛苦。他的心里不但被父亲死活未知像一块儿大石头重压着,还在担忧着母亲伤残的身体。
他的母亲荷花儿,那天在黄河滩被官府的军警子弹穿透了胁下,打断了一根胁骨,被芦根儿和乡亲们背着抬着弄回家里,经过“活菩萨”的用药和精心治疗,有幸活了过来但身体落下了伤残。在黑蛋母亲的细心的照料下,和芦根儿舅家人对其生活的帮助下,虽然逐渐恢复了健康,但身体大不如以前了,遇到天阴下雨伤口就疼痛难受。
夏季麦子丰收了有了饭吃,人们不再挨饿。吃饱肚子的村民庆幸着没被饿死的同时还在不停地劳作着,希望秋季能有一个好的收成。
荷花儿家那点儿田地,由于黑蛋那些好弟兄的惨死,只好拖累娘家哥哥帮助收获麦子,收获的麦子也够她们娘仨人吃一段儿时间了,总算荷花儿母子和黑蛋的老娘一日三餐不发愁了,总算熬过了饥荒。麦子收后荷花儿的两个哥哥又帮助荷花儿把秋庄稼种上了,要是秋季没有天灾人祸生活应该平稳了。
荷花儿心里并没有因为熬过了饥荒好受多少,也没有对过上了不缺粮食的生活而欣慰多少。
她与儿子守望、等待牛壮已经几个年头儿了,虽然她坚信丈夫迟早一定会生还,但她伤残的身体和逐渐衰竭的心力,她怀疑自己也许难于等到丈夫生还的那一天了。她的这个难于排除的怀疑,痛苦无奈地使她的精神萎靡不少、再也难于强旺起来,她只有强支撑着。就像一棵经受风雨霜雪摧残的大树,虽然还没倒下去,但干枯的树干难于使枝叶再繁茂起来。
她的痛苦还不只这些,她一下失去那么多好弟兄,特别是失去黑蛋和文山的两个女儿,使她一直痛心不已。她深陷干瘪的眼窝里再也看不到一丝光彩,看到的尽是痛苦痴呆的目光、和潜藏在这种目光中的坚韧与刚毅。她夜晚的失眠被惊厥所代替,她半夜三更的惊厥,往往把和她睡在一张床上黑蛋的老娘吓醒。她的惊厥往往是在睡梦里,看到了喷涌着鲜血的黑蛋的头颅,可她又不能说出口来,因为黑蛋被枪杀她一直瞒着老人,全古寨葫芦庄的人们也都一直瞒着黑蛋的老娘。
有时老妈妈忍不住问起荷花儿,黑蛋到哪里去了,荷花儿就哄着老人说:“到外地逃荒要饭去了。”
老人有点儿半信半疑,就犹犹豫豫生气地说道:“黑蛋这浑儿子……怎么一个人儿跑去外地啦?!把老娘丟家就不管啦!走的时候咋就不给俺说一声啊?我总是他的老娘呀!”
荷花儿婉转地编着假话解释道:“不是黑蛋老弟不管您老人家了,是黑蛋跟别人一起走的急速,来不及跟您说一声儿,他到外地走的时候托付俺来伺候您。”
老人“唉”地叹了一声:“这浑儿子就会把操劳的事情推到你的身上。”说着又叹了一声,“为牛壮的事情就把你累得够呛啦,还得来伺候俺这老太婆……”
可时间长了,当老人看到逃荒要饭的村民都陆续回来了,就忍不住又问起荷花儿来:“麦子都收割了秋庄稼都长起来了,黑蛋咋还不回来?”
荷花儿只有强忍着内心的疼痛,仍然编着善意的假话哄骗着老人说:“别担心,会回来的……听说是在外地和别人做些什么生意,拖拉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