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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考功司的“乙上”评语像一阵微风，吹过地府，没留下太多痕迹，却让阎小罗暗自松了口气——连任的绊脚石总算搬开了。
他刚想恢复往日里翘着尾巴批奏折、时不时溜去阳间蹭吃蹭喝的悠闲日子，另一份“作业”又悄然而至。
这次来的不是仙鹤，而是一缕若有若无的桂花香。香气在阎罗殿凝成一卷素雅的帛书，轻轻落在阎小罗的案头。展开一看，字迹清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罗吾侄：闻汝近期治理地府，颇有进益，心甚慰之。然，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汝执掌生死轮回，须知刚不可久，柔不可守，阴阳相济，方为长久之道。特命尔于旬日内，体察‘人间至情’一桩，凝其精要，录于《万情录》中，以补汝之刚愎。姑母西王母字。”
阎小罗盯着落款那个“西王母”，感觉猫爪子有点痒。这位远在天庭、辈分高得吓人的姑母，平时从不插手地府事务，但只要开口，就没小事。这“人间至情”听起来就麻烦，还要写读后感？比打一架难多了！
“刚愎？”他嘟囔着，“本君哪里刚愎了？明明是以理服……鬼。”旁边的黑无常默默低下头，假装研究自己的勾魂索有没有开线。
抱怨归抱怨，西王母的“家庭作业”可不能不做。阎小罗揪着自己并不存在的头发（人形时），愁眉苦脸。
“人间至情？这玩意儿上哪儿找去？难道要去绑一对苦命鸳鸯回来研究？”他看向乔小萱。
乔小萱正在给直播设备除尘，闻言想了想：“至情……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吧？可能就藏在日常里？比如父母对孩子的爱？朋友之间的义气？或者……相伴到老的夫妻？”
阎小罗撇撇嘴：“父母之爱？上次那个把儿子逼死的薛世芳？朋友义气？为了麦克风互啃脑袋的那俩清朝老鬼？相伴到老？前两天为坟头打架的那俩？姑母怕不是对‘情’有什么误解。”
话虽如此，作业还得完成。他决定采用最笨的办法——撒网。让各地城隍土地上报近期辖区内“情感浓度”异常的事件。
报告雪花般飞来，大多鸡毛蒜皮：某老汉去世，老伴哭晕三次（但阎小罗查了生死簿，发现老头生前偷偷藏私房钱，老太太是气的）；俩小伙为争一姑娘大打出手（姑娘其实谁都不喜欢，只觉得他们打架的样子很蠢）；一母亲为孩子上学名额求神拜佛（主要原因是没买上学区房）……
阎小罗看得昏昏欲睡，觉得人间的情感要么太假，要么太俗，要么太蠢。
直到一份来自一个小县城的报告，吸引了他的注意。
报告很简单：老人赵氏，阳寿已尽，七日勾魂。然，其魂魄异常凝实，抗拒牵引，似有极强执念滞留阳间。寻常鬼差近身不得。
“执念？”阎小罗来了点兴趣，“多大的执念能抗住勾魂索？走，去看看。”
他带着乔小萱和黑白无常，隐身来到了那个小县城的一处老平房。
院子里，一位头发全白、身形佝偻的老太太正坐在小板凳上，慢悠悠地晒着太阳，手里摸索着编着一个什么东西。她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但魂魄却异常明亮稳固，一层柔和的白光笼罩着她，让试图靠近的鬼差无法下手。
而她身边，并无子女亲人，只有一只同样老得掉毛的大黄狗，安静地趴在她脚边，时不时用脑袋蹭蹭她的腿。
“执念就是这？”黑无常皱眉，“一只畜牲？”
“嘘！”乔小萱瞪了他一眼，她看到老太太手里编的，是一个有些歪扭的狗项圈，用的红绳已经褪色。
阎小罗没说话，金色瞳孔微微闪烁，看到了更多东西。
他看到几十年前，一个年轻姑娘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土狗。看到姑娘出嫁时，小狗追着婚车跑了十几里地。看到姑娘变成妇人，又变成老人，丈夫早逝，儿女在外地成家，一年也回不来一次。只有这只狗，从小到老，始终陪着她。看到无数个日夜，老人对着狗自言自语，狗则用湿漉漉的鼻子蹭去她的眼泪。看到老人身体越来越差，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我走了，阿黄怎么办？它那么老，谁喂它？谁陪它？它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她的执念不是求生，不是等谁，而是放不下这个不会说话的老伙伴。这份牵挂，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竟成了抵御地府牵引的力量。
阎小罗沉默地看着。他见过太多情感：炽烈的爱恨，磅礴的恩仇，算计的利益……却从未见过这样一种，沉默的、单向的（或许狗并不觉得单向）、近乎本能的羁绊。
“她的阳寿确实尽了。”白无常低声道。
阎小罗没回答。他看见那老人终于编好了项圈，颤巍巍地给老黄狗戴上，摸了摸它的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阿黄啊……好好儿的……”
说完，她的手垂了下去，气息断绝。那层护着她的白光开始消散。
老黄狗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吠叫，只是发出呜呜的悲鸣，用头不停地、固执地顶着老人逐渐冰凉的手。
就在这时，阎小罗忽然动了。他一步上前，并非拿出勾魂索，而是指尖凝聚起一点细微的金光，轻轻点在了那只老黄狗的额头。
“大人？”黑白无常一惊。干涉生灵寿数是大忌！
“闭嘴。”阎小罗声音有些低沉，“本君没给它延寿，只是……让它能听懂一句话。”
那老黄狗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奇异的灵光。它抬起头，看了看阎小罗隐身的方向，又看了看安详离去的老人，最后，它轻轻地、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舔了舔老人的手，然后安静地趴了回去，把脑袋搁在老人的鞋子上，闭上了眼。它的气息，也在一点点微弱下去。
它选择听懂那句话，然后选择陪伴到最后。
片刻后，一老一狗两个魂魄相继离体。老人的魂魄清澈安详，对着阎小罗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然后看向身边同样变得轻盈、摇着尾巴的狗魂。狗魂亲昵地绕着她转圈。
阎小罗沉默地打开《万情录》，在那空白的书页上，并没有写下长篇大论。他只是凝练法力，将方才所见所感，化作一道无形的印记烙入书中。
书页上缓缓浮现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幅简单的画面：一双苍老的手，和一个毛茸茸的头顶，依偎在一起。旁边只有两个小字：
伴。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书卷，转身就走，黑袍甩得有点急。
“走了，回去写报告……真麻烦。”
乔小萱和黑白无常连忙跟上。乔小萱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魂魄正互相依偎着，慢悠悠地走向远方，消失在一片柔和的光里。
回去的路上，阎小罗异常沉默。直到快进阎罗殿，他才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以后……地府投胎处，增设一个‘宠物同行’通道申请试试。审核严格点，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来。”
黑白无常愣了一下，随即躬身：“是，大人。”
乔小萱看着阎小罗看似不耐烦的侧脸，偷偷笑了。
这位阎君大人的“家庭作业”，好像完成得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