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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要失控,炎阳深吸一口气,运起体内残存的炁,声音洪亮的喝道:
「乡亲们,不要挤,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不管你们手上有没有凭据,只要罗西年那里记录了的,今天都会还给大家……」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再加上丰平和另外两位师兄也站到了他的身后,无形的气势暂时镇住了骚动的人群,人们开始自觉的排队。
阳光下,一张张充满期盼和忐忑的脸,看得火德宗等人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炎阳的感触更深,他一个性情暴躁的汉子,这时却像一个镇上的文书先生,耐心听着乡民的悲伤故事,尽管脸上依旧肿痛,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清澈。
这一刻,他的心里无比的宁静,他想到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东西。
一味的苦修,非他所求,所以他才会越来越急躁,甚至变得麻木不仁。
从现在开始,他决定要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
……
火德宗的几人忙得脚不沾地,核对丶登记丶发放丶安抚,罗西年的保险箱里厚厚的地契开始一点点的减少。
期间,也有人手里没有拿任何的凭证,就说是罗半官抢了他的钱和地,希望得到赔偿。
这些人里,有的确实是真的,有的则是想要浑水摸鱼,冒领财物。
火德宗的几人,好歹都是修行中人,感知力很强,能大致判断是不是在说谎。
而且,周围的群众也能起到一些监督作用,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知根知底,你有没有被罗半官欺占财产,大家还能不知道?
他们是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冒领的,毕竟罗半官的财产,大多都是强取豪夺来的,要是被人冒领了,他们这些真被抢的人,到最后岂不是分不到东西?
在分地的时候,最开始的老乞丐也分到了他被抢的四亩薄田的地契,还有一笔算是补偿的大洋。
他拿着地契,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地契,愣愣发呆了很久,有些落寞。
他是被侵占田地的人里,少数顽强抵抗的,他的结局也比较凄惨,两个儿子都死了,老婆也死了,自己也落了残疾。
倒是那些忍气吞声的人,在多年以后,不仅拿回了田地,家里也还有人。
而他,虽然拿回来了祖田,但家里只剩他孤家寡人一个了,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没有家了。
他在旁边站了很久,有些意兴阑珊的离开,捧着地契,走到了自己的四亩田地前。
在这里,他看到了一个身形极其高大的人,手里捏着个身穿道袍,满头是血的中年人,把他挂在了田地里挂稻草人的木桩上,然后为他戴上稻草人的帽子。
这一幕有些惊悚,但老乞丐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因为他认了出来,那个极其高大的人,就是之前出手帮他们抢回地契的神仙「张麻子」。
他握着地契,快步走了过去,刚要跪下磕头,脑子却突然想起神仙之前给自己说的话,虚假的神明才让人跪下,真正的神明只会让人站起来。
他连忙挺直腰板,看着张之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麽,却又感觉没什麽可说的,最终,他什麽都没有说,只是深深鞠了一躬。
张之维把先前从罗府逃走的野茅山法师废掉,依法炮制,挂在稻草人木桩上,随后扭头看向老乞丐。
「怎麽报了仇,也拿回来地,你的情绪却不高啊?」
老乞丐坐在田埂上,声音沙哑,带着酸楚:「地是拿回来了,可是失去的妻儿,永远都回不来了。」
张之维没有说话,虽然他有时候显得嫉恶如仇,但他的共情能力不强,有些东西他并不能感同身受,也无法体会软弱者的痛苦和恐惧,所以,他并不善于安慰别人。
「不过……我还算运气好的,」老乞丐抬起枯瘦的手,指着不远处的几个土包,道:「那土堆里头埋的是东头的老李家,他们是连人带屋被罗半官一把火烧了,什麽都没剩下,一家人都没了,还是村里人看不下去,随便拢了点土,让他们入地为安了。」
「跟他们相比,我好歹还活着,好歹还有一条命,每逢过节,还能给下面的妻儿烧点纸钱……」
老乞丐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里没有什麽怨恨,只有一种被命运碾压过后的释然。
张之维沉默的听着,他看了一眼被挂在木桩上,如同真正稻草人的野茅山法师,又看了一眼这个失去一切后,只能从更悲惨者的身上寻找一丝慰藉的老人。
在这片沉重的大地上,这样的故事,这样的比较,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苦难从来不是比较级,但活着的人,却只能靠着这种近乎残忍的对比,才能从绝望的现实中,找到一条可以喘息的缝隙。
「接下来有什麽打算?」张之维问。
老乞丐看着土地,手里攥着赔偿的大洋:「最近西北那边在闹灾,我打算收养一个孩子,好好养大,然后把这块祖地传下去。」
张之维默然,土地,永远是神州人的执念啊!
……
……
分田地的事一直忙到第二天傍晚才差不多弄完,大部分田产丶财物都已物归原主,或找到了合理的分配方案,罗府乱七八糟的东西几乎被搬空,只剩下空荡荡的宅院和满地的帐册废纸。
炎阳丰平等人累得几乎虚脱,坐在客厅的门槛上,看着夕阳馀晖。
「炎阳师兄的皈依符碎了,回宗门的话,还能重新投吗?」小武问。
「应该是可以的吧!」丰平说道。
大师兄说道:「如果没这档子事,应该可以,但出来这事,多半很难。今天的事虽然结束了,但后续影响还没有结束,到时候,估计会有很多人上门兴师问罪,炎阳师弟不被惩罚就算很不错了,恢复皈依符的事,只怕短时间内肯定不行。」
炎阳望着天边的晚霞,沉默片刻,道:「你们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什麽事情?师兄你是担心被惩罚?」丰平说道:「这件事我们一起做的,有什麽事,我们一起承担。」
「不是,我想独自一个人静静,等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之后,我就回山,至于惩罚什麽的,我并不在意。」炎阳说道。
丰平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几人警觉回头,只见一个戴着九筒面具的高大人影站在院子里,无声无息,仿佛从未离开。
丰平一眼就认出这是张师兄,倒不是张之维流露出来什麽独特气息,而是恰巧他身上什麽气息都没有,不是刻意收敛的那种「无」,而是一种见他就如见到了天地的「空」。
这种「空」,他只在张师兄的身上感受到过,再联想到对方喜欢用大耳雷子,还认识自己,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这就是张师兄前辈。
「前辈!」炎阳连忙起身行礼。
「张……」丰平张口就要喊张师兄前辈,但话到嘴边,他顿感不妥,便改口道:「麻子前辈。」(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