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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龙微微垂首,蔚海一般深邃的蓝色眼珠转动着看过来,伏钟这才注意到龙首上的角已被削下一小半,程危泠下手比他想象中还要狠辣。
“你当初收养他,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一个完全的错误。不论你怎么努力,他还是会注定变成所有人都认定的样子,成为一个沉沦在杀戮中的怪物。”
伏钟敏锐地觉察到程危泠握刀的手微微一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站到两者之间,将银龙与程危泠隔开。
“我的确有错,但不是错在这里,错的反倒是他们。”伏钟的语气一沉,“如果不是当初一定要对程见微赶尽杀绝,又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与众不同不应该成为被排斥的理由。龙君,你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归泱,因为血统不纯,被龙族视作异类遗弃而流落人间,若不是程见微收留了她,待她被逼到活不下去,你猜她会不会成为杀人的凶兽。”
“归泱……她还活着?”
听到这个近乎被遗忘的名字,银龙眸光微动,下一秒银光一闪,水面上的银龙不见身影,出现在伏钟面前的是一个身著银甲的妙龄女子,她的脸几乎和归泱一模一样,只是身为龙的特征更加明显。除却龙角,她的长发是如光的银色,皮肤更加白皙,眼睛也是不同于归泱的蔚蓝如海。
伏钟点头,看到他的确认,银龙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双眼不禁湿润。
“太好了,原来她没死……我还记得小时候和她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那时候父君还在,龙族还未动荡,一切都那么美好。可惜……父君死的时候,我还太小,保护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我以为她早就死了,没想到她还活着,没想到……我死了,她也还活着。”
银龙最后半句话让本来准备随时继续这一场恶战的程危泠眉头一皱,他仔细观察着银龙,发现她的身躯在摇曳的波光中,仔细看时变得一明一暗。
伏钟望着潸然落泪的银龙,面上流露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怜悯。
这是属于旧时代的悲剧。
在当初那场毁灭一切的恶战中,选择中立的龙族也没能逃脱被毁灭的命运——在高高在上旧神看来,龙不过也是被他们豢养的走狗,当失去利用价值,便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龙神早已死去,残留在这世上的不过是她虚无的执念与飘忽的灵魂,究其本质,只因为到死也不忘守护她挚爱的海与陆,所以才会与被她认定会祸害人间的程危泠为敌。
“原来是你收留了她……谢谢。”
银龙蓝色的眼睛还蕴着泪,看向程危泠的时候,水光盈动,使得程危泠有些无所适从地往后退了一步。
程危泠的反应让银龙忍不住笑了,她转向伏钟,“你捡到他的那座老城,常去的那家书店里,供奉着我的一尊塑像。那时候,我就透过塑像的眼睛观察着你们。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么乖的小孩子,就是传闻中那个被描述得异常可怖的程见微。直到后来我被下令要杀了他,才知道原来如此。”
伏钟追问:“被下令?”
“是的。他们不是一直想杀了程见微吗?但是只剩神魂,被困在陵墓中无从下手,于是通过遥控我们这些流落在外的族群去追寻程见微的下落,待找到了他,便把他带入陵墓中,由他们亲自动手。”
“你为什么一定要听他们的命令?”程危泠不解地问,如果那些旧神出不了陵墓,不答应又能被怎样?
“像我们这样的族群,在旧神的统治还没有崩塌的时候,因为向他们表示臣服,都在灵魂上打上了烙印,如果一旦违背,便会受到惩罚,魂飞魄散。我早已身陨,但我在这世上放不下的还太多,我不能就这样消散于天地间。”
闻言,伏钟也道出了下一步计划:“正好,我早准备和他们把最后的账都算了。”
“我也去。”程危泠归刀入鞘,走到伏钟身侧,除去血债血偿的打算,他还有好些事必须要向伏钟问清楚,不能就这样放他只身离开。
“我虽知晓去陵墓的路径,但想到他们必定已经知道你遇上了程危泠,你不妨落阵将我们二人直接送到陵中,也算完成了命令。”
“多谢殿君成全。”
伏钟所说的这个方法对于银龙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出路,她拱手一揖,随即退开几步,双手合拢结印,在水面上落下一个传送法阵。
看着伏钟和程危泠二人并肩站在阵前,银龙在临别之时,向程危泠说道:“如果有朝一日我再遇上你为祸人间,我仍然会选择杀了你。”
程危泠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在他看来,再多来几刀就能解决的对象说出的这句话,根本算不上威胁。
反倒是伏钟接了银龙的话。
“不会有那一天。”
这样的笃定,程危泠有些怀疑地看向伏钟,而对方回以坦然的一眼,拉上他的手,踏入阵中。
第58章
袅绕的烟雾散去,映在眼中的是徐徐飘落的雪片。
白茫茫的新雪将一切湮没。
雪中只有一条石径尚存,蜿蜒向一片极致的纯白之中。
程危泠跟在伏钟身后沿着石径一路往前,从足下传来的冰裂之声明晰可闻,划破这持续千万年的寂静。
路的尽头是一座被霜雪掩盖了大半的棋盘,两侧手持斧钺的石质雕像半隐在堆积的深雪之中,岁月打磨后凹凸不平的表面在暗处反射出明灭雪光。
彻底的静谧里,一切都归于沉寂。
程危泠在棋盘前站定,朝冰霜冻结的地面看去,本该森森雪白的地面显露出玻璃状的剔透,透过它能够看见另一个早已逝去的世界。
——冰雪之下,是还未毁灭在烈火中的旧都盛景,灯火飘摇,极尽旖旎。
“这是幻象。”伏钟顺着程危泠的视线看了一眼,“被困在这里的亡魂无所事事,只能靠镜花水月以作慰藉。”
地面之下的世界带着肥皂泡破灭前的绮丽,程危泠垂目,“的确很让人怀念,没想到我还能再见一次。”
“别看了,都是假的,毁了的已经回不来了。”
伏钟来到棋盘前,审视着没被雪掩盖的一小半残局。
“这里的通路都依赖于这座棋盘,上面的落雪无法可消,只能等待它自行冻结后又融化。棋子落在没被雪盖住的棋盘上不同的位置,对应会在大雪中出现不同的路。去向陵墓的路在棋盘的西北角,现在还没有融雪,没办法前往。在等待棋盘重新出现那一部分之前,先去另一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伏钟捻起散落的一枚白色棋子,落在霜雪边缘的两道格线交错之处。
顷刻之间,棋盘之后,原本空无一物的大雪中,出现了又一条延伸的石径。
沿着这条路走了不多一会儿,层层叠叠的鹅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