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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三天就把自己吃成圆润鸟球的沈啾啾,从书房走到了后花园。
找了一处通风晒阳的地方,将鸟笼又挂上去了。
当朝首辅裴度的府邸是陛下御赐,大门、前院、中堂、内院布局严谨,规模堪比王府。
而沈啾啾之前挂着的书房在裴度日常出没最多的内院,现在却是被直接发配去了后花园。
裴度连个后宅都没有,后花园能有什么用?
以后别说是获得裴度的宠爱,怕是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见裴度一眼。
被发配“边疆”的沈啾啾不敢置信地看着裴度无情离开的背影,两只翅膀尖尖抱着鸟笼栏杆,发出了愤怒的啾声。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裴度都走出去好一阵了,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嘶力竭的鸟啾声。
他不由驻足抬手,轻按了下听宫穴,不明白一只拳头大的小山雀,怎会叫出这么如此中气十足,抑扬顿挫的鸣叫声。
……简直像是在骂人。
这般想着,裴度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极轻极淡的笑意。
他转身远远看了眼廊下的鸟笼,而后抬步离开。
沈啾啾叫了好半天,都没能把郎心似铁的裴度叫回来。
白色的鸟球拖着身后细长的尾羽,在鸟笼里重重蹦跶了一圈又一圈,踩得鸟笼在廊下摇摇晃晃。
沈啾啾走到白瓷水碗边,探头看到了水面映出鸟的倒影。
灰白色的鸟羽蓬松柔软,黑豆似的眼睛圆溜溜瞪着,眼周一圈黑色绒毛勾勒出天然的眼线,看上去又灵动又憨气。
活像个糯米团子。
沈啾啾低下头,用鸟喙轻轻啄向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三年前,在江南初遇裴度时,他还是沈溪年。
***
“……噗救、救……”
十五岁的少年身子骨还没长开,被湍急的河水一冲,单薄的肩膀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被人踹下河时,沈溪年正背着装了笔墨纸砚的竹箧,此时身后的竹箧像块沉甸甸的石头,正缀着沈溪年往水下沉。
“别动。”
身侧传来的声音在水里闷得发沉,来人很快就抓住了沈溪年的后领,用胳膊圈住少年的腰,单手将竹箧解开,带着沈溪年往岸边游。
河水比看上去要深得多。
沈溪年还在胡乱挣扎,指甲几乎要嵌进身边人的胳膊,嘴里“呜呜”地吐着泡泡,眼里全是惊惶的水光。
湍急的水流里,身边人稳的像是一道不退不让的石桥,他先把沈溪年往上推了半尺,让少年趴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自己才攀着石缝爬上岸。
沈溪年的眼前一片光怪陆离,晕开的黑色混合着分辨不清颜色的光点,只剩下沉重无力的四肢和无法呼吸的闷疼胸腔。
恍惚间,沈溪年感觉到那股从始至终稳而有力的胳膊将他翻了过来,一只手托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拍打他的后背。
沈溪年不受控制地吐出呛在喉咙的河水。
身边人将沈溪年翻回来,手指抵在沈溪年的脖颈间,似是在确定沈溪年的状况。
过了一阵,沈溪年终于缓过些力气,睁开眼睛。
对方的衣裳也湿透了,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落在结实的锁骨上,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能说话吗?”
青年的声音比河水温和些,清朗中透着沉稳。
他见沈溪年只是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便不再多问,弯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虽然吐出了积水,但沈溪年的意识仍旧不算清晰,眼前摇摇晃晃、朦朦胧胧,可刚才睁开眼时的惊鸿一瞥,却把青年的面容深深刻进了脑海里。
再次睁眼时,沈溪年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
沈溪年几乎是第一时间掀开马车帘,发现马车就停在乡试的江南贡院不远处。
他愣愣放下车帘,手边的矮几上摆着个青布包袱,打开来,里面是一锭新磨的徽墨,一刀上好的宣纸,还有支笔杆光滑的狼毫笔。
旁边的食盒里放着两个白面馒头,一块酱肉,甚至还有个用帕子包好的蜜饯。
而放在食盒旁边的,是沈溪年本以为沉入河底的文牒。
自江南贡院考试出来后,沈溪年在贡院周围转了三天,从晨光熹微等到暮色四合,问遍了所有赶车的脚夫、卖茶的商贩,都没人知道那驾马车的来历。
九月,秋闱放榜。
沈溪年名列第一。
少年解元。
***
那一次相遇,如果不是裴度,沈溪年不仅会错过乡试,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
更不会有之后发生的种种。
然而,沈溪年心心念念了三年才和恩人重逢见面,现如今却是人鸟有别。
此时此刻被挂在后院的沈啾啾知道,如果不做点什么回到前院,回到裴度身边,他就真的要当一只鸟被养到寿终正寝了。
但他沈啾啾活着又不是为了当混吃等死的鸟!
他活着是为了当裴度的身边鸟。
是为了报恩的!
——但报恩的前提是,他得回去裴度身边才行。
乖巧当鸟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他沈啾啾得证明自己的价值!
而且,前两天的那次接触里,沈啾啾隐约感觉到,裴度好像是喜欢和小鸟贴贴的。
小鸟贴上去的时候,裴度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脉搏却加快了那么一点点。
小鸟的听力超级厉害的。
拼了!
小鸟烧烤就小鸟烧烤!
不成功,便投胎!
想到这,沈啾啾的视线幽幽落在金色的笼门上,小黑豆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与坚定。
……
是夜,满府寂静。
安静了一个下午,养精蓄锐完毕的沈啾啾唰得睁开眼。
灰白色的鸟团子靠近笼门,先是用喙尖轻叩竹栅,然后伸出纤巧的鸟爪钩住门插横杆,借助体重向下一坠。
“咔”地一声轻响,黄铜插销居然拿真的被坠开半寸。
鸟团子得意张嘴,发出一声尾调上扬的轻啾声,侧身挤出笼门缝隙,张开双翅……
沈啾啾活动了一下翅膀,发现重生后一直待在笼子里的自己好像、大概、可能不会飞,黑色的小眼睛里划过一丝尴尬。
他转头看看旁边,扒拉在鸟笼外,用体重硬生生把鸟笼晃到靠近廊柱的方向,一个小鸟展翅用力扒在了廊柱表面,滋溜溜滑到了地面上。
守备森严的裴府被笼罩在静谧的夜色里,檐上廊下都有侍卫把守,却没人注意到,一只灰白色的小鸟团子在阴影的遮挡下,迈着小碎步,拖着长尾巴,鸟鸟祟祟地靠近了裴度所在的内院。
沈啾啾的记性很好。
过目不忘的那种好。
白天裴度只是带着鸟走了一次,他就把路线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