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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出了这个被狼狈扫地出门的前任朝奉。
‘我说门口怎的还有两个面相陌生的小厮把门,敢情原来是柳朝奉荣归故里。’
文定生恐弟弟闹事,是以说什么也不准他跟着来,无奈下,道定也惟有退而求其次加了个条件,必须有两个伙计跟着他。文定为了安抚道定也只好依从,进门之前则嘱咐他们守着一旁不要声张,不想还是没逃过蒋善本锐利的双眼。
‘蒋朝奉见笑,几年不见你也变风趣了。’
蒋善本未料到文定竟会回敬自己一句,不由得奇道:‘瞧柳朝奉这一身打扮,想必近来也是风声水起,得意的很,怎得有暇来我们这个要死不活的小店转悠?不会是来瞧我等落魄之人的笑话吧!’
‘蒋朝奉说哪里话?柳朝奉与我们共事那么些年,绝对不会是这种人的。’周贵赶忙出来打圆场。
‘哼,那李福翔难道就不是与你我一个锅里吃过饭,挤到一张床上睡过觉的吗?到头来又怎么样了呢?还不是见利忘义,落井下石。’说到激动处,蒋善本将身旁的桌子拍的声声作响。
这里面还有那个记忆中的二掌柜什么事,而后周贵向他解释了一番,方才消除文定的一头雾水。
原来那李福翔自打被章传福扫地出门之后,竟真的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很快也在别的当铺闯出了名堂,经过十几年的打拼,也俨然成就了个人物,他后来那位东家全权将当铺的买卖交与他打理,汉口的那间源生当铺分号便是让他给收了去。
真不知该说是源生当里调教出来的人才非同凡响,还是源生当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让他们自强不息,这两个为铺子所遗弃之人的事业,竟可以比他们这些留下的人还要来得成功,叫那心胸本就狭窄的蒋善本如何能心平气和。
‘李福翔那厮实在是忘恩负义,也不想想他之所以能有这一身本事,还不是亏得源生当多年的培养。当年他犯下那么重的罪孽,若不是东家仁慈,早就下了大牢,现今却恩将仇报,反过来坑害我们。’说起李福翔的所作所为,周贵也是一肚子的怨气。
‘还说什么?总归是我们欠了银子,他依律办事也说的过去。’
文定是首次从蒋善本的脸上瞧见沧桑与无奈,这次打击不但击倒了源生当的东家,也叫这个一辈子心思缜密的老掌柜体味到了岁月的无情。以前为他所掌控、任他摆布的后生晚辈,却已在风浪中成长起来,一个两个反倒是超越了他这个高明的长者。
‘他哪里是依规矩来?我们与他何曾有过银钱往来?原本汉口那边拖欠的银子大多与物主谈妥,可以延一延的,可他呢!处心积虑的吸纳我们的债务,然后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将债务结清便要去衙门告官,将东家再弄进去。’
如此一来,又给了衙门里那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皂隶以借口,再想把东家弄出来又得大费周折,蒋善本与周贵别无它法,只好割肉用汉口分铺抵偿了他手上那些债务。
李福翔便是这样用低于市面六成的价钱,吃进了那间早年他费尽心思也不曾到手的铺子,一偿多年来的夙愿。
文定本来想见老东家一面,被蒋善本断然拒绝,想要给源生当施以援手,却又始终张不开口。不论以前究竟谁是谁非,眼前这两位老人还有那卧倒在病榻上的章传福,都与这间百年老店一样,正在用自己的凄凉捍卫着那份最后的尊严。
文定深知老东家与燕嫣父亲等人往日的交情,就算他走之后,他们的关系再是如何交恶,凭着以往的情分,若是老东家肯张口,汉口分铺就绝计用不着转手。既然老东家宁可舍弃辛苦半生赚来的财富,也不愿拉下自己仅有的颜面,文定又何必枉作小人呢?
没有待上很久,文定便告辞而出,源生当所带给他的那些美好早已深深藏在他心底,而眼前的沧桑只能使他倍感压抑。
如果没有蒋善本的设计,自己或许这一生也就是终老于此,与八年前去世的师傅刘选福一样,如何还会有而后那么些曲折而精彩的经历?从迈出大门的这一刻起,文定暗自告诫自己,他与蒋善本之间的恩怨两清了,剩下的只是供他日后追思的回忆片段。
‘柳朝奉走好,有空再回来瞧瞧。’
文定感慨的思绪为人所打破,乃是方才那位接待他的伙计,青涩的脸上布满了稚嫩,却又是夹杂着青春的活力。
‘你如何知道我的姓氏的?’
‘早就听铺子里的老人提起过您,不但是识货的本领深厚,且场面上又是处处吃得开,年纪轻轻便能独挑大梁,铺子里里外外都对您服气。就在刚才我听见了您与周掌柜的对话,原来您竟真的这样年轻。’
这般的年轻,谨慎中又略带点羞涩,与十几年前的自己相差无几。文定淡然一笑,临别赠言道:‘小伙子,好生跟蒋朝奉、周掌柜学吧!他们身上的本领可以让你终生受益。’
留下那一脸沉思的伙计,文定领着祖个渐渐远去。
‘东家,原来您就是在这间当铺里出来的呀!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跟咱们的铺子完全不能比。’祖个忍不住试探着向文定询问。
‘你知道个什么呀!’文定闻言随即便斥责了自己的伙计,曾几何时他也是为了这块招牌而不懈奋斗,不能容忍旁人对它肆意诋毁。
‘记住了,做买卖与做人一样,千万不可贸然下断语,一间老字号的生存力不仅仅是你目力所及,许多优秀传统是人眼所不能触及的,那些才是商铺生存的基石。’
是的,文定相信凭借他们不屈不挠的坚贞,再经过数代人的积淀,终有一日,源生当必将厚积薄发,再次绽放它眩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