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酒肆藏锋·谁说因果无凭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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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次日清晨,青檀在村头老槐树下发现了王阿婆。
    老人咳得直不起腰,竹篮里的草药撒了一地——那是给病儿子煎的药。
    她蹲下身要帮忙,阿婆却突然抓住她手腕:“女娃...帮我送药...我实在走不动了...“
    青檀背起阿婆时,晨雾刚散。
    她抄着近路往医馆赶,却不想被山路上的猎户看见。“妖!“那人举着猎叉大喊,“那是昨日酒肆里的妖娃!“
    眨眼间,村民举着锄头扁担围了过来。
    青檀把阿婆护在身后,眼角鳞纹因紧张泛得更青。“她是救人!“她喊,可回应她的是“烧死妖物“的骂声。
    “阿弥陀佛。“无妄的声音像道清铃,从人群后传来。
    他分开众人,僧衣被扯得皱巴巴的,却仍双手合十:“这位阿婆气息微弱,若再耽搁半柱香,命就没了。“他伸手按住阿婆额头,淡金光晕从掌心漫开,老人的咳嗽渐渐轻了。
    “救人的是她,造谣的又是谁?“无妄望着人群里举着锄头的猎户——正是昨日在酒肆喊“焚其骨“最凶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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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户的手慢慢垂下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青檀悄悄松了口气。
    她望着无妄被晨光镀亮的侧脸,忽然想起昨夜他说的话:“陆长风的恨,是把刀,砍向妖,也砍向他自己。“
    此时酒肆里,小翠正踮脚擦着柜台。
    她听见外面的动静,手里的抹布停在半空。
    窗台上那盏小灯忽明忽暗,照见她腕间的红绳——和无妄腕上那根,是用同块酒旗布编的。
    “咚——“
    更夫的梆子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小翠望着渐暗的天色,把抹布往腰间一塞,转身钻进了后厨。
    她知道,有些话,得趁夜说给大家伙儿听听。
    月过中天时,醉仙楼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小翠攥着那盏小油灯,灯芯在风里晃出豆大的光,照得她腕间红绳泛着暖黄。
    她昨晚擦柜台时听见陆长风骂“妖类天生带毒“,又看见青檀背着王阿婆跑过青石板路时,衣摆沾了泥也不肯慢下半步——有些话,总得有人说破。
    “各位叔伯婶子。“她站在酒肆空了当街的柜台后,油灯搁在酒坛上,火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围过来的村民举着柴刀、纳了一半的鞋底,还有抱着娃的妇人,猎户攥着猎叉的手还没松:“小丫头片子半夜喊人,莫不是中了邪?“
    “我没中邪。“小翠把抹布往腰间一甩,声音比往日擦桌子时还响,“我是想说,昨日那小娃背王阿婆去医馆,跑得比我追偷酒的狗还快;前日她蹲在巷口给要饭的老周分糖画,自己就舔了舔糖棍儿。“她指着窗外老槐树下的方向,“你们说妖害人,可她害过谁?“
    人群里传来抽噎声。
    老乞丐佝偻着背挤进来,破棉袄的补丁在月光下泛白。
    他抖着手摸出半块硬饼——是前日青檀塞给他的,“老朽上月饿昏在桥洞,是那穿青衫的姑娘给我灌了热粥。
    她手凉得像块玉,可摸我额头时比灶膛还暖。“他抹了把脸,眼泪在皱纹里洇开,“你们说妖吃人心,可她掏的是自己的热乎肠子。“
    酒坛里的酒晃出涟漪。
    猎户的猎叉“当啷“掉在地上,砸得青石板迸出火星。
    有妇人悄悄抹了眼,怀里的娃抓着她的银簪,把“妖“字的骂声都抓碎在掌心。
    天刚蒙蒙亮时,青檀就站在了醉仙楼门前。
    她没戴斗笠,晨雾里,眼角淡青鳞纹像片被露水打湿的竹叶。
    陆长风正往门楣贴新写的“醒世“二字,笔刷“啪“地掉在地上——那小娃不见了,眼前站着的,是昨夜窗下摘了斗笠的青衫客。
    “我便是当年的青蛇。“她声音清亮,惊得檐角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可你们之中,谁死于我手?
    谁伤于我剑?“
    酒旗被风卷起,露出“醉仙楼“三个褪色的字。
    人群里有人搓着粗糙的手后退,有人张了张嘴又合上。
    陆长风冲过来要推她,却在触到她衣袖时顿住——那料子薄得像层雾,底下是活人温热的体温,哪有半分妖的阴寒?
    “你...你狡辩!“他脖颈青筋暴起,指尖戳向她的肩,“法海禅师的金钵还在雷峰塔!
    白蛇还压在塔下!“
    “你画的是你心中的妖,不是我们真实的命。“青檀退后半步,袖中断剑的剑柄硌着掌心。
    百年前白蛇攥着她的手说“要让世人记得我们的眼睛“,此刻她忽然懂了,那些眼睛里该有什么——不是凶光,是活过、痛过、爱过的滚烫。
    人群忽然起了骚动。
    青檀低头一看,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娃挤到她脚边,仰着沾了糖渍的脸问陆长风:“叔叔,你见过白蛇吗?
    你听过她的哭声吗?“
    陆长风的笔刷“当“地砸在青石板上。
    他想起二十年前的雷峰塔下,他还是个落魄画师,躲在塔边的茶棚里。
    那夜月特别亮,照见塔身上爬满青藤,有个白衣影子贴着塔砖,指尖抠进石缝里,发出的声音像碎瓷片刮心:“许郎...我冷...“他当时画了幅《妖女囚塔》,却没敢画她眼里的光——那光比佛灯还弱,却比洪水还烫。
    “我...我只是不甘心。“他突然蹲下来,双手捂住脸。
    画具散了一地,狼毫笔滚到青檀脚边,“我被逐出宫时,他们说画师该画圣君贤臣;流落民间时,他们说该画因果报应。
    可我...我想画的,是塔下那个哭着说‘冷‘的女子。“
    数日后,醉仙楼新挂了幅画。
    青檀站在画前,看陆长风笔下的自己:斗笠半遮脸,断剑斜挎腰间,身后是雷峰塔淡淡的影子,几个小娃追着纸鸢跑过青石板,酒肆的灯笼亮成一串红柿子。
    “你不过是把我当成故事里的人罢了。“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画中自己的衣摆,墨色还未全干,染得指腹一片青。
    无妄站在她身侧,佛珠在腕间转了半圈。
    他想起昨夜陆长风跪在佛前忏悔时说“我把恨当墨,涂脏了真相“,想起青檀背着王阿婆时,发梢沾的草屑在风里晃,像株不肯低头的草。
    “你呢?“青檀突然转身,鳞纹在晨光里忽明忽暗,“你也觉得我是那个该被度化、被怜悯的存在?“
    无妄望着她眼里跳动的光,忽然笑了。
    那笑极淡,却像春雪化在溪里,把他前世今生的执念都融了个干净:“你不是妖,也不是人。“他说,“你是你自己。“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青檀猛地转头,只见雷峰塔方向腾起一道金光,刺破晨雾,像根被抽直的金线。
    塔影在地面缓缓移动,竟比百年前更清晰了几分——那影子里,仿佛还裹着声极轻的叹息,像谁终于挣开了压在心头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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