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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胡同上空,何大清第三次折返到四季鲜酒馆前,鞋底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满脑子炸响的都是今天早上白寡妇的声声催促,“再拖下去,保定的房子都要被人抢租了!”她裹着红围巾站在房前台阶上,指间的金戒指晃得他心慌。
“小白是个好女人,就是性子急了些......总要容我把孩子们安置好才是。”这样想着,何大清摩挲着口袋里皱巴巴的车票,手悬在布帘上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掀开那道褪色的蓝印花布门帘,迈步走了进去。
酒馆大堂蒸腾着热气,却难掩凌乱狼藉。打翻的醋坛子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褐色痕迹,几张歪斜的八仙桌旁,新来的服务员正笨手笨脚地收拾残羹冷炙。何雨柱的身影在人堆里格外醒目,油渍斑斑的围裙下,少年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他利落地将碎瓷片扫进簸箕,转头又给客人添上热汤,眉眼间满是当家作主的沉稳。
何大清喉头滚动,终究没发出声响。穿过后厨时,扑面而来的烟火气让他想起二十年间自己掌勺的光景。那时他挥舞着长柄炒勺,把葱花爆得金黄,柱子带着妹妹总会踮着脚扒在灶台上偷吃焦脆的锅巴......
后院堂屋的煤油灯在暮色里晕开暖黄的光晕。透过虚掩的门缝,何大清看见二丫正用红笔给弟弟妹妹批改作业,小石板桌上摆着歪歪扭扭的铅笔字。雨水握着半截铅笔,鼻尖几乎要贴到本子上,辫梢随着写字的动作轻轻晃动。
去年小石头入学时,徐慧真硬是让小丫和雨水也跟着插了班,每日里几个孩子结伴上下学,让人省心不少。此刻四个孩子挤在同一张八仙桌前,作业本上的字迹虽稚嫩,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厢房檐下,钱叔佝偻的脊背像张弯到极致的弓。他枯瘦的手指捏着麻绳修补马扎,每咳一声都要扶着墙喘息许久,压抑的咳嗽声里仿佛藏着破碎的肺叶。
石榴树下,杨婶泥塑般坐着,纳了一半的鞋垫滑落在褪色的蓝布衫上,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院门外新钉的烈属牌,红底金字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与门楣上李天佑父母留下的那块旧牌遥相呼应,两块牌子沉甸甸地压着整个院子,压得空气都喘不过气来。
何大清不由长叹一口气,门楣是光荣了,可留给家人的伤痛也是实打实的。
徐慧真左手端着给杨婶熬的药,右手还抱着哭闹的承安,晾衣绳上挂着的尿布,风一吹,啪嗒拍在她后背上,她却腾不出手去整理。
“哟,老何来了!”徐慧真瞥见门口的人影,笑着招呼,嗓音却透着沙哑。廊下钱叔的咳嗽声里,正房卧室承平带着哭腔的“妈妈”让她脚下一个踉跄,慌忙把药碗搁在石桌上,将承安塞给赶过来的二丫,又冲进屋子。
厨房门“吱呀”打开,蒸汽裹着焦糊味涌出来。徐慧真冲进去时,锅里的粥正咕嘟咕嘟往外冒,她抄起锅铲搅和,额前碎发早被汗水黏在脸上。何大清想搭把手,却见她利落地熄了火,又掏出怀里的怀表看时间:“坏了,酒馆该上晚市了!”
院角,杨婶正对着墙根念叨儿子的名字,手里的针线扎得歪歪扭扭。徐慧真路过时顺手给她披了件外衣,转头对何大清苦笑:“您先坐,等我把杨婶安顿睡了,再陪您唠。”话音未落,承平的啼哭又从屋里炸响。
何大清看着她陀螺般打转的身影,原本准备好的“慧真,往后雨柱和雨水还望你多看顾”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想起李天佑离家时院子里挂的大红花,如今空荡荡的屋檐下,只剩晾晒的尿布在风中翻飞。徐慧真擦着汗从屋里出来,还没开口,酒馆的伙计就火急火燎地跑来:“徐经理,后厨今儿晚市的菜还没送过来......”
“您瞧这乱的……”徐慧真抱歉地笑,何大清却摆了摆手。暮色里,他望着徐慧真一路小跑直奔前院,怀里揣着的那封托付信被攥得发潮。转身时,杨婶的絮语混着婴儿啼哭飘过来,他轻轻叹了口气,把信揉成团扔进了泔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