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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上前按住试图撕毁账本的贺永强。这个曾经的村会计此刻涕泪横流,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算高利贷时的墨渍。小酒馆里那个趴在算盘前学数数的少年,如今却长成了群众嘴里的“吸血鬼”。
后院传来“轰”的一声,是长工们在拆贺家新盖的雕花门楼。青砖碎裂声中,贺老爹突然挣脱民兵,扑向堆在墙角的地契:“那是我贺家的财产,谁也不能动……”王队长拦住要动手的村民,从兜里掏出《土地改革法》手册:“贺守财,根据国法第六条,这些都是剥削来的不义之财,是要依法没收的。”
当阳光铺满晒谷场时,贺家的浮财已堆成小山:鎏金香炉、翡翠摆件、成箱的银元,还有贺老娘藏在马桶底下的二十根金条。小翠举着从地窖搜出的燕窝罐子,罐底“同仁堂”的红标还沾着霉斑:“这玩意,我娘连闻都没闻过!”
中午时分,农会在打谷场召开批斗会。贺永强被押上土台,膝盖上的干部装补丁格外刺眼。曾经被他毒打的长工赵铁柱冲上台,袖口露出当年被鞭打的伤疤:“你爹逼我娘喝卤水那天,你还在旁边啃鸡腿!”台下顿时响起“打倒地主恶霸”的怒吼,震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现在开始分浮财!”王队长的声音盖过贺家婆娘的哭嚎。他身后的黑板报上,“依靠贫农、团结中农”八个大字被朝阳照得通红。小翠攥着绣着并蒂莲的缎面被面,那是贺家二儿媳结婚时用的,此刻正被分给村里最穷的周寡妇。
“我有罪……”贺永强的声音被唾沫星子淹没,他裤兜露出半截纸角,正是当年老贺掌柜写的《酒经》抄本。只是此刻书页间夹着的不是酒曲,而是高利贷的借据。
黄昏降临时,贺家的良田已插上新的木牌。王队长走进牛棚,看见贺老爹正抱着耕牛流泪,这头牛是他卖了三个佃户的卖身钱买的。“从明天起,这牛归赵铁柱家了。”王队长递过一本《农业生产互助组手册》,“你和你家的人要是肯老实接受劳动改造,按照规定也会分给你们口粮田和菜地。”
月光爬上贺家空荡荡的粮仓,墙角堆着没来得及转移的账本。土改工作队的人借着火把的光翻开一本,看见贺永强的字迹在泛黄纸页上扭曲:“民国三十七年三月,收佃户陈大妞卖身钱二十银元整……”合上账本时,一枚干瘪的麦穗从缝里掉落,像极了老贺掌柜葬礼上撒的纸钱,老贺掌柜坟头的野草,此刻应该被春风吹得正旺。
隔壁传来贺老娘的哭嚎,夹杂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工作队队长摸出怀里的银元,那是准备明天分给佃户的土地补偿款,银元边缘还带着体温。
五更天土改工作队离开时,贺家大院的红灯笼已经被摘下来,门前的石狮子也被搬到了村头的小学堂门口。远处,小翠举着分到的锄头走过,锄把上系着从贺家扯来的红绸子,在晨风中飘得像面小旗。
贺永强蹲在墙根,看着自己的干部装被扔进火堆,布料上“为人民服务”的字样蜷曲着化作灰烬。远处永定河的冰碴子正在融化,哗啦啦的流水声里,新的时代正大步走来。
三个月后,贺家大院变成了村公所。墙上的“坦白从宽”标语旁,贴着贺永强的悔过书,字迹比当年记账时工整许多。王队长去送粮时,看见他正在给孩子们上扫盲课,黑板上“耕者有其田”五个字,写得比贺掌柜教他的任何一个字都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