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天地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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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州府,松江府两地浩浩荡荡掀起了大港重商之试点。
    一时间,最先行动起来的竟是原本的沿海大商。
    之前他们在世家欺压下无力抵抗,但现在,不一样了,于是数以千百计的商人云集两地,人口流动带来的是商贸繁华,难以想象。
    仅一日,松江府红袍银号一座铺面,流动银两竟达千万两之巨!
    与此同时,京师,粗瓷油灯昏黄跳跃,灯油将尽。
    魏昶君端坐主位,厚重老旧的棉袍也掩不住他眉宇间压着的气息。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柳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彼时魏昶君目光扫过围坐的几人。
    监察部阎应元坐得笔直,民部黄公辅须发灰白,虽然手指枯瘦,却精神奕奕,启蒙部徐白海眼神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都神色凝重。
    只因就在刚才,里长提出了新的建设计划。
    集体生产!
    “故下官以为。”
    阎应元的声音像他监察狱讼,带着金石相击的坚毅。
    “此政非不可为,然监管为第一要务,千村万户,粮秣器械,牲畜田土,尽归一处。”
    “若无铁律约束,层层监管,严惩不贷,则硕鼠横行,贪墨成风,顷刻间便能蛀空这宏大构想!”
    “此非杞人忧天,实乃人性之必然!”
    他顿了顿,苦笑着转向里长。
    “敢问里长,监管之网,如何织就,执行之刃,监察之眼又当如何?”
    是的,人性决定了此事非得要人人为圣,不偏不倚,没有私心方能成就。
    这也是昔日曲阜孔家那位先祖所说的,大同盛世!
    话音未落,黄公辅那苍老而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叹息已接了上来,他颤巍巍翻开膝头的账册。
    “阎大人所言监管,固是根本,然老朽所虑,在于黎庶啊!”
    册子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刺眼。
    “强行将百姓从祖祖辈辈的田宅、灶台、纺车边拽出来,聚于一屯,同食同作,这......这是挖人祖坟,断人根基啊!”
    “老朽翻阅各地呈报,百姓闻集体二字,恐慌更甚于闻鞑子叩关,农时误不得,人心更乱不得!”
    “仓促推行,若有差池,激起民变,或是无人用心耕作,到时颗粒无收,遍地饥馑,我等......我等便是千古罪人!”
    一直沉默的徐白海,此刻抬起了头,灯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庞。
    “阎大人忧监管,黄老忧民生,皆切中要害,然学生从启蒙乡野所见,另有一层根深蒂固之弊。”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带着冷静。
    “千年以来,小民所求,不过方寸之田可安身,片瓦之檐可立命,自耕自食,自织自衣。”
    “此乃其恒产,亦是其恒心,集体生产,收其田宅,断其私产,无异于抽其脊骨,毁其血肉!”
    “纵有万般好处,百姓心中那份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旦动摇,惰性由此生,怨恨由此起,此非刁民之性,实乃千年习俗所铸之本能,强行压制,恐非长久之计。”
    他直视魏昶君,眼神坦荡。
    “里长,根基不稳,大厦安能久?”
    没人同意。
    魏昶君的眉头越锁越紧,但他早就猜到了。
    “道理,都懂,弊端,都看得见,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众人。
    “时间!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在这里掰扯这些利弊长短?!”
    他霍然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几步走到殿侧墙壁前,扯开绳索。
    《坤舆万国全图》应声垂落,占据了半面墙。
    羊皮纸微微泛黄,上面用浓墨重彩勾勒出已知世界的轮廓,蓝色的海洋,黄色的陆地,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地名。
    地图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广阔。
    魏昶君抄起手边一根细长的紫竹杆,那杆的尖端重重地点在地图中心那片被标注为大明的疆域之外。
    “看这。”
    他的声音沉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鞭杆猛地向东划过浩瀚的东海。
    “再看岛地,德川锁国,看似沉寂,然其武士凶悍,水军亦不容小觑,萨摩藩对琉球虎视眈眈,此之大患,岂能断言永绝?!”
    鞭杆转向西方。
    “泰西诸国!”
    魏昶君的声音充满了穿透时空的紧迫感。
    “西夷百年殖民,掠南洋,占澳台。”
    “其巨舰横海,炮利船坚,尼德兰,蕞尔小邦,竟敢以海上车夫自居,其商船、战舰横行七海,爪哇、巴达维亚已成其穴!”
    “其东印公司,富可敌国,爪牙遍布南洋,英格兰,内乱虽起,然其海盗本性未改,其舰炮亦在精进!”
    鞭杆的尖端又重重戳向地图下方那片巨大的陆地,印次大陆。
    “莫卧儿,看似庞然,然其沿海据点,果阿、第乌、科钦,已尽落葡、荷之手!泰西之触角,已深深插入其膏腴之地!”
    最后,鞭杆狠狠抽在代表大明疆域的黄色区域上。
    “而我们呢?”
    魏昶君转身,目光扫过阎应元、黄公辅、徐白海每一张或凝重的脸。
    “之前的大明是如何?天灾连年,陕甘流寇已成燎原之势,朝廷税赋几近枯竭,卫所兵制早已糜烂,九边欠饷,军心浮动,江南虽有膏腴,然赋税大半耗于北边战事与宗室供养,工匠技艺,泰西火器、钟表、天文历法,已显超越之势,更可怕者,是其组织,是其制度,是其举国之力拓殖海外的野心和效率。”
    “即便我等接手,难道现在就能立刻改变?”
    他眼中燃烧着一种火。
    “就在此刻,就在我们为几亩田、几间屋、几分私心争论不休时,泰西的炮舰在海上劈波斩浪,殖民者在荒岛插旗圈地,时间,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我们还在慢悠悠地煮温水,等着被煮熟吗?”
    他猛地将鞭杆指向地图上大明东南沿海之外那片星罗棋布的岛屿,中南半岛与南洋群岛。
    “集体生产,集体生活,放开生养!”
    魏昶君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淬炼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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