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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府,海风吹的人面皮生疼,深夜的牛脂烛火明亮。
“明日天一亮,立刻开始清丈田亩。”
岳豹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冷漠彻骨。
清丈田亩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昔日万历中兴的张居正为何科举只得了个二甲第九名。
不就是因为提了一句清丈田亩,得罪了六部的官吏,最终严嵩给了此人一个语多峻切的评价,强行将之压下来的吗?
田产,就是天底下权力最大,财富最多的缙绅阶层的命根子!
但现在,红袍军就偏生要动一动,他倒要看看,这些狗娘养的缙绅有多少脑袋够他砍的!
跟随岳豹的副将点头,旋即眼底兴奋。
红袍军的每一个人,都是心怀信仰的最底层百姓,所以他们才更清楚,天下需要的是什么。
缙绅,完全是没必要存在的阶层。
岳豹转身,看着自己身后的舆图。
他们昔日自东昌府出发,一路剿灭大清最后残余之流寇,旋即南下,破沿海卫所,如今已是来到淮安府。
眼下淮安府三族被他亲自用朱笔圈上,声音在灯火摇曳中散开彻骨的森冷。
“明日,从崔家开始。”
“先调查,后公审。”
这段时日也许是因为绞杀太多世家,其中倒是有不少地痞混混诬告。
拿着证据去,才是最好的。
直到副将离开,岳豹才狞笑着低头,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抬头看向山东方向。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后世的史书会如何记载自己,但他不在乎。
如果不是里长,他就是一个死在村落中无人问津的农户。
他摸着自己脸上深深的刀疤,面容逐渐平静。
这是昔日父母死后,地主乡绅牛家抢夺自家土地时砍的。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里长烧毁牛家借债,佃租,将田地还回来的时候,自己大仇得报时的热泪盈眶。
那一刻自己磕的每一个头,都发自内心。
里长亲手扶起自己,告诉自己。
岳豹,以后你家的地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那时候他就告诉自己,里长如何做,自己就如何做。
里长孤独的想要给天下百姓一个公道,自己......也是。
第二天清晨,红袍军血色衣衫于曙光中划过一丝戾气。
崔家老爷崔宝元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时候,还在梗着脖子叫嚣。
“混账,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
“老子崔家祖上出过进士,如今朝中仍有五品大员!”
“尔等这些臭军户,岂敢侵扰缙绅,找死吗!”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红袍军一名启蒙师狠狠揣在膝盖后。
启蒙师杜白如今身在军中,愈发沾染了几分凶悍气息。
昔日他因为不愿悉心教导,被迫一年不得晋升,如今老书生索性入了军中。
只有抵达红袍军内,他才终于明白,一支有信仰的铁军,如何铸造。
为此他甚至放弃了煎熬多年期盼的晋升,他就要做个十人师,跟着这些铁血将士们,亲眼看到这世道的公平,是怎么来的!
“你去叫朝中的官吏来救你,去叫你祖上的进士来救你!”
杜白一个老书生,如今眼底满是凶悍,冷笑着举起调查得到的卷宗账本,随意抽出一张,上面赫然便写着奴契字样。
“豢养海寇,私下贩卖渔村少女。”
“侵占良田,不惜草菅人命。”
“欺压佃农,擅设私刑。”
杜白声音骤然凌冽,眉眼中满是狠辣。
“一条,都够你死一百次!”
这一刻,崔宝元变了脸色,也顾不得绫罗绸缎上的衣衫。
不是因为身边这个聒噪的老书生说话,而是因为他亲眼看到许多百姓围上来了!
心慌在此刻疯狂蔓延。
与此同时,淮安府村镇也开始有百姓接到消息。
陈老四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抚过青黄的稻穗。
四十二年的佃农生涯在他脸上刻下比田垄更深的沟壑。
远处传来马蹄声时,他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东家来人催租时总是这般动静。
“红袍军......是红袍军!”
村里的张瘸子一瘸一拐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陈老四习惯性弯下膝盖,扑通跪进泥水里。
去年海宁县的佃户们听说有什么反贼红袍军要打过来,生怕一家老小被抓了壮丁死在不知道什么角落,连夜跑了十几个,后来被崔老爷抓回来活活打死三个。
“四叔快起来!”
张瘸子拽他胳膊。
“不是来抓丁的!红袍军在镇口搭了台子,要开公审大会,公审崔老爷呢!”
镇中心的晒谷场上,岳豹按剑而立。
他身后那面猩红大旗猎猎作响。
陈老四挤在人群最外围,看着最前方,台子下头已经跪了二十多人,崔老爷的绸缎裤子沾满泥浆,像条褪了毛的老狗。
他头一次发现,原来崔老爷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吓坏了腿脚也会发抖,裤裆也会浸透。
“带上来!”
第一个被拖上台的是崔府管家。
陈老四看着那根抽断过自己肋骨的皮鞭,此刻正缠在管家脖子上。
当十七岁的阿香哭着说出她娘被管家逼得跳井时,陈老四的拳头在袖子里攥出了汗。
“认罪!”
台下突然爆发出吼声,那是混迹在人群中的启蒙部十人师杜白。
老书生穿的潦草,突兀咆哮着,眼底戾气几乎逸出来。
陈老四的嘴唇颤抖着,这个老佃户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竟胆大包天的在跟着喊。
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爹因为交不起加租,被林老爷命人绑在碾盘上活活碾死的画面,突然清晰得像是昨天。
岳豹的剑落下时,血溅了三尺远。陈老四脸上落了温热的血点子。
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佃农忽觉得这狗娘养的管家,没那么可怕。
直到崔老爷被押上来。
“查证崔家崔宝元,贩卖少女,豢养海寇,逼良为娼,私设刑堂,草菅人命......”
“斩!”
崔老爷吓的蜷缩成一团,面色煞白,哆嗦着看向岳豹,眼底哀求。
“岳......岳总长,我有银子,都给你,全都给你......”
血渍飞溅时,老佃户陈老四也哆嗦着,心脏久违的开始狂跳。
“好!”
“银子充公,人宰了,奴籍烧了!”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