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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得多瞄了几眼,谁知这几眼被庾晖看去了,他没有睡,只是微掀着眼,嗓音有些困倦的哑:“什蒲能拎上台面的东西不多,那算一个。”
我说我知道。
“想去?”
我说是的,只可惜佳佳说现在整修,进不去。
庾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其实能进。只是不好看,春夏才漂亮。”
此刻已经到了镇上,凌晨的什蒲,路上很静,非常安静。
我快速撇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也能进。”
“怎么进?”
“......”
庾晖却再不回答了。
我怎么可能放弃追问,可不论我怎么问,庾晖都拒绝回答,我今晚第二次在他脸上看到类似笑容、还比笑容要更加生动的表情,上一次是他聊起他和庾璎的童年。
他笑着提醒我:“专心。”
......
镇中心的铜牛雕塑,在夜里显得格外高大。
我绕过那个大转盘,又开了半分钟,把车直接停到了美佳烘焙门口。
这一整条街都黑漆漆的,只有这里,还有街尾那家早点店亮着灯,再过一会儿,新鲜的包子和豆浆要出锅。
庾璎却已经吃上早饭了。她一直在店里帮忙做最后的清扫,无师自通研究明白了佳佳买的崭新咖啡机,给自己煮了杯热咖啡喝着提神,只是她没找到糖,每喝一口就要嫌弃地拧一下眉毛。
她给我看了看她因为挪柜台而不小心劈了的指甲,然后又把手边的牛皮纸袋子给我,我看到上面印着美佳烘焙的店名,还有logo,打开来,里面是还热着的蔓越莓司康,一块一块分装好了。新鲜东西,一看就知道,出自佳佳之手。
“不爱吃,软趴趴,饼干不饼干,面包不面包的。”庾璎喝一口咖啡往下顺,结果又被苦得眉尖一抖。
我咬了一口司康,很高兴。
我问,这是搞定了?
庾璎耸肩:“也不算,凑合事儿吧,刚送过来的,说是让咱们先尝尝。她爸妈那店里的设备确实该换了,能做的东西太少,好像是说容量也不大,不知道到天亮能做出多少来,就这么着,做多少卖多少吧。”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往回填补了一句,算是自我安慰:“说不定根本没多少客人,做多了也卖不掉,瞎担心什么呢?”
说完,庾璎站起了身。
她走到门口,对踩着梯子正在装灯箱的庾晖喊:“哎,用不用帮忙?”
没听见庾晖回应,我猜他应该是摇头了。
我也走到了门口,只见庾晖咬着一个手电,正在皱眉研究线路走向,用卡扣一颗颗把灯装进暗线里。幸亏他高,看上去不太费力,只是我忽而想起修理工三个字,没忍住笑了声,庾晖听见了,转头朝我看过来,那手电灯光便直直照在我的眼睛里。
刺眼。
我只能抬手去挡。
“......大早上你俩犯什么神经。”
庾璎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回了店里。
-
就这样,美佳烘焙开业了。
这是我第一次亲自见证、甚至参与一个店铺的落成,我和庾璎站在门外,看着佳佳兴奋地把刚做好的面包和蛋糕一个个、规规整整摆进展示柜里,然后再去取下一批。她捧着那些面包的动作好像在捧什么珍贵的珠宝,面包上不小心掉落的肉松屑,是不起眼但也昂贵的钻石。
佳佳爸妈也跟着熬了一个通宵,他们把大麦花篮摆在店门两侧,然后调整位置,悄悄拍照。
烤箱是老古董了。
但老古董也有价值,能解佳佳之困。
隔着一条马路,就是镇上中学,据说学校分批次开学,初三的学生已经开始上课了,佳佳特意把营业时间尽量往前推,能接一波早餐的生意。
有穿着校服的学生走进店里,又拎着面包出来,一边走一边把纸袋子敞口往里瞧。
佳佳在收银台里忙碌,她把短发用力向后拢起,绑起来,露出圆润饱满的额头和脸颊,看见我和庾璎站在外面,伸长了胳膊朝我们使劲挥手,激动之余,还碰到了头顶上的吊灯,赶紧扶稳。
我问庾璎,佳佳这个店,这就算是成功开起来了?
庾璎说,屁,一团乱,也就是强撑着开业罢了,别的不说,就说宣传单上写的任意消费赠送小蛋糕,因为佳佳实在没时间做,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客人交代呢。
但她看着佳佳在忙,蓦地也笑了:“有点当老板的意思了哈。”
我明白的。
佳佳的事业,她的“宏愿”,她急于证明自己而打的这场翻身仗,只算赢了一多半,并不算完美,但,总也算是打完了。
其中付出与回报的比例我不得而知。
好像也并不重要了。
庾璎说,庾晖走了,今天没人做饭了,晚上我请客,咱们喝酒去吧。
我问,庾晖要去哪?
庾璎说:“我哪知道他去哪?他一年就春节回来住一段日子,这都二月末了,该出去赚钱啦。”
她挽住我的手臂:“哎呀走吧走吧,虽然也没见生意做多大,开什么好车住什么好房,但都是自己选的。”
我仍不了解庾璎庾晖的故事,只是直觉这兄妹或姐弟两个或许有可以被称为故事的过往。但我觉得庾璎说的很对,自己选的。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清早的什蒲,空气冰凉,带着锐利的边角汹涌地侵入鼻腔,我看着道路尽头高大的影,是那尊铜牛雕塑,车辆绕着它相汇又四散,晨光微熹,把路边未融的堆雪照得洇洇,也把铜牛角照得闪亮。
我惧怕冲突,惧怕生活里一切不安稳的因子,惧怕浪费时间,惧怕付出了却没有满分的回报,还惧怕一切不受控的事物,比如行进的方向,或是感情,但在这一天清晨,我熬了一个通宵后的清晨,竟是我来到什蒲后第一次,见到清澈的旭日朝阳。
我也不知道这清澈什么时候又会被灰沉天幕掩盖。
我看见了,就够了。
我和佳佳那样相似,我也搞砸过很多事,将来大概率会搞砸更多,但,我自己选的。
这个清晨,我望着远离什蒲的方向,望着那些车,忽然意识到、并瞬间坚定了这一点:我需要主动选择我的人生,我需要这种主动选择的权力。
它必须伴随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