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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无谓的牺牲精神。忠诚,愚昧,勇敢,牺牲。
还会有比这更好的士兵吗?
有哪个军队能拥有宗教一般的凝聚力?
书是很可怕的。
士兵的儿子不一定是士兵,信徒的儿子却大概率是信徒。
而完成驯化的步骤,只需要读书或口耳相传的故事就足够了。
文字很危险,没有任何一种武器杀的人比文字杀的人多,也没有任何武器比文字更廉价易得。
读者装填作品赠与的子弹,被作者推动着调准枪口的朝向。阅读本质上是场拉锯战,读者要竭力收集更多的子弹自保,尽量维持自己别被操控着向不该攻击的地方开枪。
这对一切通用。
……
我们后来读了很多书。
书籍来自于一处废弃资料所,那里似乎经历过一次屠杀。无数工作人员死在了临时搭建的堡垒后,为了守护知识,他们竭尽全力,从不逃跑,也不畏缩。
然而敌人只是搜刮了机械和财物,对宝贵的文明嗤之以鼻。
所以,在一个头骨裂开大洞的尸骨旁边,我们捡到了被丢到地上的芯片,并不是很奇怪的事。
守护者的骷髅头骨的空洞,虚无的看着芯片的方向。或许他生前也是这么固执的守望,既庆幸敌人对他的宝物毫无兴趣,又悲哀失落的过去在疯狂的世界中变得毫无意义。
小孩说:「您辛苦了。」
我们买了不联网的手环,将芯片拷贝两份。在之后的一整年,这是我们唯一的娱乐品。
记忆最深刻的是一次不能睡着的旅行,两个人都精疲力竭,为了保持清醒,我们一边大声读书一边前进。
他很喜欢一本戏剧里面的台词,于是迷迷糊糊的,总是会默背那段台词,可又精神涣散,背不完整。
他说:「生存还是毁灭……忍耐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
我帮他提词:「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苦难。」*
他说:「对的,对的,哪一种是勇敢?……要是他只用一把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
很好笑,因为他几乎昏厥了,背诵的上句不接下句。
这本书非常古老,似乎是某种戏剧,翻译过来费了很大的力气,就算我竭力调整的通俗易懂,他却仍然感觉艰涩。
他颠三倒四的嘀咕了半天,声音变得听不清了,似乎察觉到自己无法坚持下去,他用喊的继续说,即使声音变得像猫叫。
「……理智使我们变成了懦夫……」*
他沉默下来,仿佛已经到了昏睡的边缘,又突然惊醒,明明睁着眼,眼神里却是空的。
「你看到了吗?」我问。
「什么?到哪里了?」他茫然地眨眨湿漉漉的眼睛。
红发的少年很狼狈的散着很长的头发,他快要看不清路,就算睁开眼,也只是看我的方向,一味的跟在我身后。
「到绿洲了,你看到了吗?」
我看向不远处的那片浓色,那是荒原中被称为绿洲的城市:
「眼前就是绿洲。」
背后传来声响,红发少年提着的一口气放下,在近在咫尺的希望前,没用的晕了过去。
……
绿洲是神教徒的城市。
引领我的是曾经我帮助过的那个女人。
她满足了丈夫的遗愿,大口大口的吞噬爱意,于是身体与精神崩溃,在幸福中患上了暴食症。
全世界都在闹饥荒,我们很奇怪她的食物来自何处,直到我们看着这些幸福安详的人民,一方笑着走上刑台,一方磨刀准备拆解,一方在台下鼓掌欢呼。
情绪是具有感染性的,不能被定义的对与错,来自于每个人心中的尺度,当个人组成了社会,那么这就是这个群体共同定义的尺度。
所以绿洲的所有人都在欢笑,每个人挂着一模一样的发自内心的笑意。这一张张满是笑容的面孔,仿佛一张张惨白的面具,挂的漫天遍地。
这里没有规则,这里到处都是规则。
在笑容中行走,往往会给人一个错觉,不笑是罪,痛苦是罪,恐惧死亡是罪,思想是罪。
这座城市,吞噬一个人只需要三天。
我常常看到红发的少年在角落处思考,他站在窗口,面前浮空着虚拟的屏幕,心不在焉的蹙着眉。
在离开那里的那一天,我听他突然说:
「左右他人的思想,没有我想象中的艰难。」
这让人感到惊讶,我看了他一会,他顿了顿,把几乎咽下去的那句话重新说出口。
「我是说……若以正确的思想纠正人们,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不是吗?」
「谁来做这件事呢?」我问。
「……我来做。」他说。
他红色的眼睛闪着坚定的光,我知道他已经在连日的迷茫中下定了决心。
「我来做。」他重复道。
这是我们最沉默的一次旅程,其实那是我与他最后的记忆了。
离开绿洲后,我们在87区将彼此丢弃,我继续完成我的旅行,而他只要流浪几个区,就能抵达反抗军的中央。
我很久没再听说他的消息,直到快两年后,我在海边的城镇听说了反抗军新指挥官的故事。
他整合了军队,正在向政府进发。
世上最优秀指挥官的孩子不再犹豫,不再悲悯。他身着漆黑的军服,以绝对的冷静和镇定打下了几道防线,血色的发丝下血色眼眸中映出了漫天血色,他对这血色无动于衷,在流传的影像里,是他安静低下头擦拭枪管上的血液的稚嫩侧脸。
「那个孩子说:生活在疯狂的世界,唯有变得更疯狂,才能保护他人。
我想,拥有这样思想的家伙,才是最疯狂的吧?」
反抗的呼声越来越高,似乎这场战争决定了世界存亡。青年们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我收到了他们的传单,在复古的纯纸张反动册子里的字里行间,我察觉到了他存在的痕迹。
优秀的指挥家,挥舞着自己的指挥棒,操控着愚民的思想,迈向心中的乌托邦。
同反动册子一起放置的旅行手册厚度惊人,薄薄的笔记本因无法承受高温或严寒的锉磨而变得褶皱。翻开新的一页时,察觉到剩余书写的空间所剩无几。
时间在催我回头,老作家是否仍然坐在破旧的房屋中,守着纸笔、烟草和矮坟?
我突然想,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我应该回去了。
回到破旧的房屋,纸笔,烟草和矮坟那边去。
旅行的笔记走到终点,在那一张纸上,写满了朦胧的爱意。
书上的男女主角终于相遇,在礼堂的钟声中迎接他们的未来。
兜兜转转,一切回到原点。
我要回去了。
有人在等我,我知道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