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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开始自己移动。青紫色的线条顺着殿砖边缘,引导他去触摸某个看不见的门闩。他的手指抚过石壁,石壁下浮出的不是纹饰,而是一个个浅浮雕的故事:古海退潮,石背上留下一排排鳞的印记;一座城市建在龙骨之上,街道是肋排,屋梁是翼骨;有孩童在骨脊上追逐,笑声化成石粉。他越看越冷,因那些浅浮雕的眼睛都刻着竖瞳,哪怕那只是石头的错觉。
墙角一株黑色的树缓缓长出。它没有叶,只一节一节向上分叉,像骨节重新生长。树的根不扎在土里,而是穿入石缝,沿着殿的下层蔓延。每一处根须触到之处,石面便会浮出一朵极小的花,花是透明的,柔软得像刚凝起的露,在极短的时间里绽开,又在同样短的时间里熄灭。它们的开与灭像某种语言的呼与吸,密而快,令人目眩。
殿的正前方,王座上的年轻人眼角微不可察地一跳。白骨剑深了一分。血没有流出来血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器皿接住,沿剑身向下,渗入王座。王座的蛇头同时抬起,吐出更长的信子。每条蛇的舌尖上都悬着一滴黑金色的液体,滴坠的速度极慢,像一颗行星,一生只落一次。
“听。”有人在他耳畔低语。那声音没有来处,像从梦的背面透出来,“蛇群在说话。它们记得你不记得的事。它们会给你看在你能承受的那一刻。”
于是梦忽地变小。宏大的殿缩成掌心的一枚印,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被放大的细节:石缝之间爬过一只很小的蛇,细到像一根绣线,它停在一块脱落的壁画前,微微歪头。壁画上画着一艘在暴雨中横斜的船,船帆与浪在石上硬生生被刻出了柔软的质感。船头站着一个剪影,肩上负着什么圆形的东西,像一只卵。蛇贴着那一笔卵的线游了一圈,像一个既得意又难过的注解。
“你看到了。”耳畔的声音又说,“看见即为属。属则为债。”
在“债”字落地的瞬间,钟鼓、风声、蛇语、心跳同时拔高,又同时断裂,梦景像翻书一样掀至下一页:一片被黑翼遮住的天空下,海与陆不分,支离破碎的城门半埋在淤泥里,旗帜被泥水浸得发亮,像湿的黑布。成排的巨影在泥水里艰难移动,不知是舟是兽。远处的山,轮廓像沉睡者的肩背,胸口一起一伏,山体表面的树在一条看不见的呼吸里起伏。山前立着一排古老的铜鼎,鼎耳上钩着锈蚀的链,链的另一端抵在地里地像皮肤,被那些链一点点拉扯起皱折,铁的呻吟像低潮时的礁声。
泥水的正中,突兀地长着一朵金色的花。它不是植物,而像某种金属被击打到极薄之后呈现的形状,边缘微微卷起,中间一颗黑点像瞳孔。风一吹,那花就像眼睛一样开合。每一次开合,地底就会传来一声很深的叹息,叹息里有盐、有火、也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旧情。
他忍不住向那花走去。泥很深,冷得像手刚触到棺木的边。一步、两步,他的脚踝被什么冰冷的东西轻轻缠住。低头,是一截白骨链。链环里嵌着极细的字,像血丝嵌石。字并非他认识的文种,却在看的一瞬就“被懂了”:“归来”。他抬头,远处铜柱上的白发女人正缓慢地摇头,一丝一丝的发在空中划出无声的否决。她的眼里闪了下光,像极远处有人点了一盏灯,又被风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