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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静捏着那张画,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她猛地拉开宿舍门,外面天色更暗了,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着,山风呜咽着穿过空荡荡的操场。她快步走向张校长那间同样低矮破旧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她敲了敲,不等回应就推门进去。
老校长正佝偻着背,凑在一盏昏暗的白炽灯下,用一支秃头铅笔费力地在一本破旧的账本上划拉着什么。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像一道道干涸的沟壑。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看清是李静后,那点不耐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警惕和疲惫的情绪取代。
“李老师?有事?”他的声音依旧干涩。
李静把那张画着黄眼睛的纸“啪”地一声拍在老校长面前那张油腻斑驳的旧木桌上,动作带着点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狠劲。
“张校长,这画,谁放我桌上的?”她的声音绷得很紧,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象。
张校长的目光落到那幅画上,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他枯瘦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没有立刻去碰那张纸,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只布满血丝的黄眼睛,仿佛那纸上的东西会咬人。办公室里死寂了几秒钟,只有山风从门缝里挤进来,发出“呜呜”的低鸣。
“哪个…哪个娃娃手欠!”他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恼怒,浑浊的眼珠快速转动着,却始终不敢与李静锐利的目光对视。“瞎画!净瞎画!李老师莫在意,娃娃们不懂事,乱画的!”他伸出手,动作粗鲁地一把将那张纸扫到桌角,好像多碰一下都会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不懂事?”李静向前逼近一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张校长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这画的是眼睛!下面还写着‘苏老师画的’!张校长,苏梅老师失踪前,是不是也画过这个?是不是?”
“苏梅”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张校长的身体明显地晃了一下,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瞬间变得灰败,嘴唇哆嗦着,嗫嚅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恐惧像浑浊的泥水一样翻涌上来,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慌乱和恼怒。
“莫问了!李老师!”他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枯瘦的手掌“砰”地一声拍在桌面上,震得那盏摇晃的白炽灯光影乱颤。“过去的事了!人都没了!问啥问?有啥好问的?!”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喘着粗气,眼神躲闪着,慌乱地看向门口,仿佛那里随时会闯进什么可怕的东西。“你…你刚来,好好教娃!莫打听!莫打听啊!”最后几个字,几乎带上了哭腔和哀求。
他这副模样,比任何肯定的回答都更让李静心头发沉。那幅画,那只黄眼睛,像一枚冰冷的楔子,狠狠地钉进了这个山村小学的心脏,也钉进了她刚刚开始的支教生活。苏梅的阴影,不再是模糊的传闻,而是伴随着这只狰狞的眼睛,变得无比具体,无比阴冷。
她盯着张校长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没有再追问。沉默在狭小破败的办公室里弥漫、发酵,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她慢慢收回目光,不再看桌上那张被扫到角落的、如同诅咒般的画纸,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老校长那压抑而绝望的喘息声。
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彻底吞没了莫河乡小学。没有路灯,只有几扇零星的窗户透出昏黄微弱的光,像漂浮在黑色海洋上的孤岛,随时会被巨浪吞噬。山风在空旷的操场和四周的山壁间打着旋,发出时而尖啸、时而呜咽的怪响,仿佛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李静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身上压着两层厚实的棉被,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寒气从粗糙的水泥地、从单薄的砖墙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缠绕着她的骨头。那张画着黄眼睛的纸被她塞在枕头底下,像一个隐秘的病灶,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苏梅的脸庞在她混乱的思绪中模糊地闪现,被那只布满血丝的黄眼睛覆盖、扭曲。
老校长惊恐的警告、村民们讳莫如深的态度……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可能性:苏梅的失踪,绝非意外。
突然,一阵细微的声响钻进了她的耳朵。
不是风声。
那声音起初很轻,很缥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又像是贴着地面在爬行。是一种……歌声?
李静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是童声。
许多个孩童稚嫩的声音,用一种她完全听不懂的、古老而怪异的方言腔调,在齐声哼唱着什么。那曲调异常单调,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重复性,像是某种仪式中的吟诵。旋律在死寂的夜里幽幽回荡,每一个音节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和阴冷,仿佛唱的不是童谣,而是来自地底的招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