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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腾如灰龙,蜿蜒穿透林间雾气。火浪灼面,空气中弥漫着焦木的刺鼻香,与潮湿泥土气交织成苦烈而真实的气息。蓓赫纳兹守在窑边,双手紧握临时拼成的风箱,一圈圈拉动,鼓风声“呼呼”作响。火舌在窑口跳跃,映红她额角汗水,仿佛祭坛上燃烧的神焰。
“这活真他妈的脏!”蓓赫纳兹喘息着低骂,波斯口音中却透着调笑与倔强,“这事应该让托戈拉来,她天生那么黑,不怕脸被弄脏!。”旁边的妇女递来水袋,她仰头灌下一口,水珠沿下巴滑落,在灰烬斑斑的脸上冲出两道洁痕,如同战士洗净血污后的勋章。火光映着她的轮廓,那一瞬间,不再是刀光下的女猎豹,而是为族人燃烧的炉神。
一昼夜之后,泥土层被揭开,黑炭初现。块块木炭如黑曜石般光润沉重,碎裂时“咔嚓”作响,散发着炽热残留的木焦香。人群发出低声欢呼,妇女们用木铲小心翼翼将其装入兽皮袋,堆叠在高炉旁,像一座座燃烧未尽的黑山。蓓赫纳兹拍去身上的灰尘,伸展酸痛的肩膀,喘着粗气笑道:“瞧见没?这群黑宝贝,能把炉子烧红到天上去!”她灰头土脸,双手沾满焦泥,却神情庄严,望着那座座堆起的木炭山,眼中闪着一种迟来的满足。
李漓站在纳加吉瓦纳昂部落的湖滨高地,凝视着冬日薄雾中若隐若现的那座土高炉。它如一尊泥土铸成的巨人,静默矗立在坡地之上,两米高的圆锥形身躯表面光滑坚实,底部宽大如碗,顶部敞开如烟囱,侧面接出兽皮风箱,仿佛正等待唤醒的沉睡心脏。炉旁,黄铁矿砂堆成金色小山,木炭则如黑曜石般叠成丘陵。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臭味与焦木香气,一切似乎已准备就绪。然而,李漓的眉头却紧紧皱起。
这些日子,李漓对炼铁的思索几乎未曾停歇——但越是深入回忆,心中的隐忧便越清晰。黄铁矿砂虽富含铁,却也潜藏致命的“毒”:它含有大量硫元素,若直接投入高炉,不仅会让冶出的铁脆如干枝,更可能污染炉膛,毁掉整炉原料。模糊的现代科学知识在他脑海中浮现——硫在高温下会释放出剧烈腐蚀的二氧化硫,若不先处理,便是铸剑也只能成渣。他想起那脱硫的过程:不是简单的烧,而是需要在五百至七某度间,保持通风,在空气中缓慢焙烧,使黄铁矿氧化、脱硫,转化为更纯净的赤铁矿。这一步若省略,整个炼铁将是一场灾难。
李漓转头看向格雷蒂尔。那位诺斯水手出身的壮汉正扛着铁斧,在兽栏边修补围栏,身形如北地熊般魁梧。金发胡乱地扎在脑后,脸上布满风霜与胡须的痕迹,眼神里总带着一丝狂野不羁的笑意。他向来擅长建造与锤炼,在队伍中专司重活,是李漓心中最合适的人选。
“格雷蒂尔。”李漓走近,声音低沉却坚定,“我需要你带人建一个焙烧炉塘。不是高炉,是专门用来‘烤’黄铁矿砂的浅窑。我们得先把矿砂里的硫烧掉,只留红色的铁矿粉。”
李漓展开兽皮纸上的草图,一目了然:一座长方形的浅土坑,底部铺石,侧壁以黏土与石头加固,顶部半敞开以利通风和投料。
格雷蒂尔挠了挠头,咧嘴一笑:“姐夫,你是说,把那些金砂像烤牛肉一样烤一遍?奥丁在上,我明白了!那玩意儿一股邪神的臭味,的确该先烧净。”他嗓音粗犷如雷,话语中透出一种诺斯人的豪迈,也带着几分对未知工艺的兴奋。
李漓点头:“温度要稳,通风要好,别让硫气憋在里头。地点就选在湖边坡下,风大,便于散气。”
格雷蒂尔当即召集了十几名奥吉布瓦壮汉与几名诺斯水手,身披鹿皮,脸绘图腾,手持铁锹与石铲,浩浩荡荡地向湖边坡下进发。坡地略微倾斜,靠近湖面却不积水,湖风带着湿意与鱼腥扑面而来。薄雪覆盖其上,脚踩时发出“吱嘎”的脆响。
格雷蒂尔展开图纸,在雪地上一比划:“五米长、三米宽、一米深——像个大火盆。底部铺石,防止泥裂;墙体拍实,顶上留风口。”
众人点头开挖,铁锹刨入冻土,“咕叽”作响。黑褐色黏土被翻出,堆成一座座土堆。泥土黏腻而冷,混着湖水搅拌时“啪啪”作响,溅得人满身都是。
格雷蒂尔亲自上手,脱下外袍,仅着链甲,金发随风飞扬。他双手沾满泥浆,边搅边喊:“加草根进去!黏土更牢,这窑得耐烧,别塌了!”
族人初时生疏,一个年轻猎手笑骂:“这些东西真的能炼铁?”
格雷蒂尔哈哈大笑:“可它炼出的铁能砍十头熊!等你拿上新斧头,砍树像切奶酪。”
底部铺石时,他们捡来湖边的河石,一层层精心码放,石与石碰撞,发出“叮叮”声。缝隙间涂泥浆抹平,像砌墙一般结实。侧壁拍实,高约半米,便于投入与翻拌。通风口设在迎风一侧,竹管嵌入,朝外延伸,似窑的鼻孔,能吸入冷风助燃。顶部则用桦树皮与湿泥局部遮盖,形成半敞开的“火帽”,便于调节火势与硫气排散。
整个搭建耗时半日。太阳渐西,落霞洒下时,第一座焙烧炉塘终于成型。它如一个灰褐色的浅窑,嵌入坡地,表面坚硬而平整。风从湖面吹来,穿过窑口,发出低低的啸声,仿佛大地在吐纳、在等待。
格雷蒂尔擦去额头汗泥,灰头土脸地咧嘴一笑:“成了!这东西看起来能烘鱼干,只不过比烤鱼的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