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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嗤笑一声:宋红梅那个继母,这次恐怕是来真的。她昨晚那个眼神,绝不是虚张声势。
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呢?走了更好。
杨来顺最终也没听陈桂芬的“劝告”去买什么点心。他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既愤怒宋红梅的“不识好歹”,又隐隐带着一丝“她不敢真离,工作捏在我手里”的侥幸——像往常一样,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工厂上班了。
他打定主意,只要宋红梅不来厂里闹,他就装聋作哑,拖着!拖到她气消了,或者拖到她明白离了婚她就一无所有,自然就会乖乖回来。
然而,他低估了宋红梅的决心。
上午九点整,街道办门口。
宋红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静静地站在那里。她身边站着高大挺拔的宋彬,母子俩像两棵沉默的青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街道办门口人来人往,唯独不见杨来顺的影子。
宋红梅的脸色越来越冷,眼神也越来越锐利。
“妈,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躲。”宋彬低声道。
“躲?”宋红梅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他能躲到天上去?走,去他厂里!”
宋彬毫不犹豫地跟上母亲。他知道,母亲这次是彻底撕破脸了,为了他们兄妹,也为了她自己下半辈子的尊严和自由。
苏城第二钢铁厂,第三车间。
机器轰鸣,机油味弥漫。杨来顺正心不在焉地操作着车床,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宋红梅那张决绝的脸和“离婚”、“分房”的字眼。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只盼着今天能平安无事地混过去。
突然,车间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工友们的议论声、指指点点的目光,像潮水般向他涌来。
“老杨!老杨!你快去看看!你媳妇……你媳妇在厂门口闹起来了!”一个相熟的工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色古怪。
“什么?!”杨来顺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扳手差点掉地上。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羞愤、恐惧、暴怒交织在一起。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车间,奔向厂门口。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宋红梅没有撒泼打滚,也没有哭天抢地。她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厂区大门正中央,面对着闻讯围拢过来的工人、干部和门卫。她手里高高举着一张纸,声音清晰、洪亮,穿透了机器的噪音,传到了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
“各位领导,各位工友!我是第三车间杨来顺的妻子宋红梅!我今天来,不是来闹事的,我是来请厂领导、请工会、请各位街坊邻居给我宋红梅做个见证!杨来顺他无视夫妻情分,纵容子女欺辱,逼迫患病妻子承担全部家务,视我为牛马!这日子我累得病情加重,实在过不下去了!我要求离婚!昨天我已经跟他说得清清楚楚,今天约好去街道办办手续,他却躲到厂里装死!我宋红梅活了大半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今天豁出这张脸不要了,也要讨个公道!请厂里为我做主!请领导让他出来,把婚离了!”
字字铿锵,句句泣血(至少在围观者听来是如此)。尤其是“逼迫患病妻子”、“视我为牛马”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众人心头。
在这个年代,“离婚”本身就是爆炸性新闻,更何况是妻子闹到丈夫单位来,控诉丈夫虐待?这简直是把杨来顺的脸皮剥下来扔在地上踩!
厂门口瞬间炸开了锅。
“老杨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是这样的人?”
“啧啧,老婆都病了他还这样?太不像话了!”
“宋大姐我知道,隔壁纺织厂的,能干人,被逼成这样……”
“离婚?这闹的……影响多不好啊!”
工会的干部和车间主任闻讯脸色铁青地赶了过来。影响太恶劣了!这要是传出去,整个车间的先进评比都要泡汤,厂领导的脸往哪搁?
杨来顺冲到人群前,看着成为焦点的宋红梅,听着周围的议论纷纷,只觉得天旋地转,脸上火辣辣的疼,仿佛被无数道目光凌迟。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宋红梅,嘴唇哆嗦着:“你……你……你这个泼妇!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给我滚!滚回家去!”
“回家?”宋红梅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喷火的目光,声音反而更大了,“那个家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吗?杨来顺,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这婚,离定了!你不去街道办,我就天天来厂门口说!让全厂的人都评评理!”
“够了!”车间主任一声怒吼,脸色黑如锅底。他狠狠瞪了杨来顺一眼,那眼神充满了失望和厌烦。他转向宋红梅,尽量压着火气:“宋红梅同志!有什么家庭矛盾,关起门来解决!闹到厂里来,影响生产秩序,像什么话!”
“主任!”宋红梅眼圈适时地红了,带着委屈却异常坚持,“但凡有一点活路,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是他杨来顺逼我的!他不给我活路啊!我今天只要他一句话,这手续,他办还是不办?领导您给评评理!”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工会干部、车间主任那冰冷审视的目光,都聚焦在杨来顺身上。那目光里的压力,比宋红梅的控诉更让他窒息。他知道,今天如果不答应,他在厂里几十年攒下的那点脸面和“老实人”的评价就彻底完了,以后在车间也抬不起头,甚至可能影响工作。单位最忌讳这种“生活作风”问题引发的恶劣影响!
“老杨!”车间主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是你的家务事,赶紧处理好!不要影响厂里的正常工作和声誉!立刻!马上!去把你们的问题解决了!解决不好,你明天也别来上班了!”
最后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杨来顺眼前一黑,所有的愤怒、不甘、羞耻,最终都被对失去工作的巨大恐惧所淹没。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瞬间蔫了,肩膀垮塌下去,脸色灰败。
他死死地盯着宋红梅,那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但最终,在周围无数道目光的逼视下,他极其艰难、极其屈辱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离……离就离!我跟你去!办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