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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报声中几不可闻。
鲁娜和多明戈死死抓住一切能固定身体的东西。透过剧烈颠簸的舷窗,下方是犬牙交错的黑色山脊和深不见底的峡谷。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真切。
科索沃,E70公路。
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东方天际泛起一片惨淡的鱼肚白,无力地涂抹在铅灰色的云层边缘。蜿蜒的公路像一条僵死的巨蟒,匍匐在荒凉、布满弹坑和焦土的丘陵之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焦糊轮胎和某种更刺鼻的、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
一支由破旧大巴、锈迹斑斑的卡车和几辆喷涂着褪色红十字标志的越野车组成的车队,如同受伤的爬虫,在泥泞和瓦砾中艰难蠕动。发动机发出苟延残喘般的嘶鸣,排气管喷吐着浓黑的烟雾。
车门大多敞开着,里面塞满了人。一张张脸孔紧贴着肮脏的车窗,麻木、恐惧、绝望,空洞的眼神望着外面被战火反复犁过的焦土。女人紧紧抱着怀中因寒冷和饥饿而啼哭不止的婴儿,用干裂的嘴唇徒劳地试图安抚;老人蜷缩在角落里,浑浊的眼睛望着车顶,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几个半大的孩子挤在一起,眼神里没有了孩童应有的光彩,只剩下野兽般的警惕和茫然。
车队尾部一辆卡车车厢里,一个裹着破旧头巾的老妇人紧紧攥着胸前一个小小的木质十字架,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深刻的沟壑滑落。她旁边的少年死死盯着车外灰蒙蒙的天空,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发动机的哀鸣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那个被标注为死亡坐标的时刻,越来越近。
距离目标区域约二十公里的一个隐蔽山坳。
扭曲变形的“云雀III”如同被巨兽撕咬过的残骸,歪斜地插在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上。断裂的旋翼深深插入泥土,尾梁扭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机体上布满了弹片划痕和燃烧熏黑的痕迹,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刺鼻的航空燃油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咳咳……”多明戈艰难地从变形的舱门里爬出来,左臂的支撑护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处连接关节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他脸上沾着血污和油渍,额角一道伤口还在渗血。他顾不上自己,猛地转身,伸手将里面的鲁娜拖拽出来。
鲁娜的状态更糟。她的右臂无力地垂着,神经护具外侧有明显的撞击凹痕,护具的指示灯疯狂闪烁着代表功能严重受损的红色。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肋下的剧痛。落地时,她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全靠多明戈架住。
“‘山猫’!”多明戈嘶哑地朝机舱内喊道。
没有回应。只有燃油滴落在滚烫金属上发出的“滋滋”声。
多明戈眼神一暗,不再犹豫,迅速解开自己和鲁娜身上的伞包带,然后猛地扑向机舱后部被卡死的货舱门。他用完好的右手和身体死命撞击、撬动。
“砰!咔嚓!”
货舱门终于被强行撬开。多明戈半个身子探进去,不顾灼热和呛人的浓烟,奋力拖出那个沉重的、毫发无损的黑色金属箱——“信号屏蔽者”。
“走!”他低吼一声,将沉重的箱子甩上肩头,用右手和身体的力量固定住,同时用受伤的左臂勉强支撑着鲁娜。两人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还在冒烟的残骸,迅速隐入旁边茂密但稀疏的灌木丛中。
刚跑出不到五十米。
“嗡——呜——!”
凄厉的空袭警报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从远处某个残存的城镇方向传来,如同垂死者的哀嚎,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
多明戈和鲁娜的脚步同时一顿。鲁娜猛地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闪过极度的焦虑。倒计时:00:43:18!
“快!”多明戈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几乎是将鲁娜半拖半抱起来,扛着沉重的干扰仪,朝着预定的部署点——前方一座视野相对开阔、能覆盖E70公路关键路段的无名高地,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每一分肌肉的撕裂,每一次护具关节传来的刺耳摩擦,每一次鲁娜因剧痛而压抑的闷哼,都像在倒计时的滴答声中加入了沉重的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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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格莱德,国家军事博物馆。
这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宏伟建筑在晨光中显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庄重。巨大的廊柱支撑着门楣,上面镌刻着昔日帝国的辉煌与铁血。然而此刻,博物馆正门前的台阶上却一片狼藉。昨夜北约的“杰达姆”(JDAM)炸弹精准地命中了博物馆东翼的屋顶,将精美的拱顶和下面陈列着历代战利品的展厅炸成了冒着青烟的瓦砾堆。消防水龙带像巨蛇般蜿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粉尘和刺鼻的消防泡沫气味。
一群穿着深蓝色工作服、戴着口罩和安全帽的工人,正小心翼翼地从瓦砾堆中清理着残骸。起重机吊臂发出低沉的嗡鸣,将一块块巨大的、焦黑的混凝土碎块移开。
“轻点!该死的,再轻点!”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穿着沾满灰尘的深色西装的老者站在警戒线外,焦急地指挥着。他是博物馆馆长,德拉甘·彼得罗维奇。他的声音因激动和心痛而颤抖,“那下面是‘铁拳’展厅!里面是……是反法西斯战争时期的珍贵文物!还有……还有刚刚运抵的……”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工人们小心翼翼从扭曲钢筋和焦黑木板下抬出的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金属残骸。边缘扭曲撕裂,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爆炸烟尘和凝固的泡沫,但依然能辨认出它原本光滑流线的轮廓和某种特殊涂层的残留。它的一端,一个被暴力撕裂开的接口处,几根断裂的线缆如同怪物的触须般垂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