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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在她面前经过。她想走上去向那周妈打听一声,死的是什么人,但是那周妈又不认识她是谁。她这一踌躇之间,他们倒已经去远了。她一转念,竟毫不犹豫地走进大安里,她记得祝家是一进门第四家,她径自去揿铃,就有一个女佣来开门,这女佣却是一个旧人,姓张。这张妈见是曼桢,不由得呆了一呆,叫了声"二小姐"。曼桢也不和她多说,只道:"孩子怎么样了?"张妈道:"今天好些了。"──显然是还活着。曼桢心里一松,陡然脚踏实地了,但是就像电梯降落得太快,反而觉得一阵眩晕。她扶着门框站了一会,便直截地举步往里走,说道:"他在哪儿?我去看看。"那张妈还以为曼桢一定是从别处听见说孩子病了,所以前来探看,便在前面引路,这是个一楼一底的石库门房子,从后门进出的,穿过灶披间,来到客堂里。客堂间前面一列排门都钉死了,房间里暗沉沉的,靠里放着一张大床,孩子就睡在那张床上。曼桢见他脸上通红,似睡非睡的,伸手在他额上摸了摸,热得烫手。刚才张妈说他"今天好些了,"那原来是她们的一种照例的应酬话。曼桢低声说:"请医生看过没有?"张妈道:"请的。医生讲是他姊姊过的,叫两人不要在一个房间里。"曼桢道:"哦,是传染病。你可知道是什么病?"张妈道:"叫什么猩红热。招弟后来看着真难受──可怜,昨天晚上就死了呀。"曼桢方才明白过来,刚才她看见的就是招弟的棺材。
她仔细看那孩子脸上,倒没有红色的斑点。不过猩红热听说也有时候皮肤上并不现出红斑。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到一分钟就换一个姿势,怎样睡也不舒服。曼桢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又干又热,更觉得她自己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张妈送茶进来,曼桢道:"你可知道,医生今天还来不来?"张妈道:"没听见说。老爷今天一早就出去了。"曼桢听了,不禁咬了咬牙,她真恨这鸿才,又要霸住孩子不肯放手,又不好好的当心他,她不能让她这孩子再跟招弟一样,糊里胡涂的送掉一条命。她突然站起身来往外走,只匆匆地和张妈说了一声:"我一会儿还要来的。"她决定去把豫瑾请来,叫他看看到底是不是猩红热。她总有点怀疑祝家请的医生是否靠得住。
这时候豫瑾大概还没有出门,时候还早。她跳上一部黄包车,赶回她自己的寓所,走到斜对过那家人家,一揿铃,豫瑾却已经在阳台上看见了她,她这里正在门口问佣人:"张医生可在家?"豫瑾已经走了出来,笑着让她进去。曼桢勉强笑道:"我不进去了。你现在可有事?"豫瑾见她神色不对,便道:"怎么了?你是不是病了?"曼桢道:"不是我病了,因为姊姊的小孩病得很厉害,恐怕是猩红热,我想请你去看看。"豫瑾道:"好,我立刻就去。"他进去穿上一件上装,拿了皮包,就和曼桢一同走出来,两人乘黄包车来到大安里。
豫瑾曾经听说曼璐嫁得非常好,是她祖母告诉他的,说她怎样发财,造了房子在虹桥路,想不到他们家现在却住着这样湫隘的房屋,他觉得很是意外。他以为他会看见曼璐的丈夫,但是屋主人并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女佣任招待之职。豫瑾一走进客堂就看见曼璐的遗容,配了镜框迎面挂着。曼桢一直就没看见,她两次到这里来,都是心慌意乱的,全神贯注在孩子身上。
那张大照片大概是曼璐故世前两年拍的,眼睛斜睨着,一只手托着腮,手上戴着一只晶光四射的大钻戒。豫瑾看到她那种不调和的媚态与老态,只觉得怆然。他不由得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次他也许是对她太冷酷了,后来想起来一直耿耿于心。
是她的孩子,他当然也是很关切的。经他诊断,也说是猩红热。曼桢说:"要不要进医院?"医生向来主张进医院的,但是豫瑾看看祝家这样子,彷佛手头很拮据,也不能不替他们打算打算,便道:"现在医院也挺贵的,在家里只要有人好好的看护,也是一样的。"曼桢本来想着,如果进医院的话,她去照料比较方便些,但是实际上她也出不起这个钱,也不能指望鸿才拿出来。不进医院也罢。她叫张妈把那一个医生的药方找出来给豫瑾看,豫瑾也认为这方子开得很对。
豫瑾走的时候,曼桢一路送他出去,就在-口的一丬药房里配了药带回来,顺便在药房里打了个电话到她做事的地方去,请了半天假。那孩子这时候清醒些了,只管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一转背,他就悄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