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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事来,今日如何瞒得过!那蔡太师的力量、翟云峰的亲情没处用的着。想了一想,有件好事折算,那城南永福寺,也曾舍五十两布施,常在北极庙做了几遭道场,有吴道官申过表文可查,或者还救得些。寻思不了,只见那城门口乞丐俱是饿鬼,百十成群,披发流血,好不怕人!忽然,一人领着许多鬼上来将西门庆揪住,打的打,抓的抓,一个破直掇扯的稀烂。你道是谁?原来是武大郎——不是三寸丁了,长的高大许些——揪着要命不放。鬼使问其原由,大郎哭诉一遍,鬼使又把铜鞭乱打,西门庆疼痛难堪,满身刑具,如何捱得。比及将到东岳衙门首,那宋惠连、花子虚、苗员外——受害的一班死人,都在眼前索命索债,那里遮挡!
鬼使分开众人,先到一司,下了批文,打发鬼使去了,将一干罪人寄监,才申文报文书房,呈上候旨。十三省各有司官,与阳世刑部一样。那日批在山东司查罪,门庆跪在堂前,早有判官呈上,据清河县城隍、土地、灶神日夜游巡报案,西门庆积恶甚多,滢奢过分,原寿六十岁,因罪减算三纪,法应绝嗣,有施舍一事,给一子为僧,再传则绝。司府看过,鬼使递与门庆细看一遍,闭口无言,只是叩头哀告说:“小人生前无知犯法,略有一二、不敢欺天。但生前仗义疏财,世上恶人也还有甚于西门庆的,老爷慈悲超怜!”
只是磕头。只见司官与判官说了两句,就拿出一架天平——两个铜盘,一个黑的,一个红的,其法马也是两样——将西门庆作过恶册放在一头,善册放在一头,那恶册重有千斤,善册轻无二两,把个天平架子坠倒在地。司官大怒,即喝鬼使捆翻,以铜箍脑,两目努出,口鼻流血,要打入死囚牢去。
那判官又禀两句说:“犯鬼初到,还使他蒿里山过了堂,以待冤头对审,方可行刑。”司官喝令往刑,那脑箍不解自落,有这等奇事。
西门庆依旧带上长枷,鬼使领入一山,漫漫黄沙衰草,也是一座衙门。众鬼越多了,都是些白衣重孝,往来哭声不绝。原来地藏菩萨慈悲这初死鬼魂,许他来蒿里山领他本家浆水。有一座望乡台,众鬼登台,各各望他妻子一面,从此就永辞骨肉,隔绝陰阳了。这是上帝好生,念众生恩爱俗情,使他有此一番遥望的散场,知道俗情是假,好转生改过,那知这众生不醒。有诗为证:望望复如何?心与物俱往。
主人已离舍,客气日侵长。
门户生荆棘,白日游魍魉?
精神死丧尽,灵府谁资养。
经营百年内,于何成伎两。
年年春又冬,日日朝又夕。
漂泊旅中人,能作几时客:
堂堂七尺躯,临去无寸宅。
青史数行字,荒郊一片石。
人间竟无赖,地下终何益!
单表这西门庆也随着众人上的望乡台来,各人望的是各人的家,各人哭的是各人的泪。那门庆把泪眼揩开,往西南一望,是清河县地方。那一时,潘金莲、陈经济还在灵前守孝,不曾死哩,但见:暗暗尘寰,茫茫烟雾。城郭远开如淡墨,人烟细小似白描。半真半幻,蜃市影里楼台,乍聚乍无,镜花光中妻妾。堂上往来多吊客,门前树立大幡竿。庭堂如昨日,一家尽换白衣冠,盖覆是何人,七日不尝黄米饭。
门客稀疏,应二哥不来哭我,宠姬冷淡,潘六儿又续新人。翡翠轩于坏荣莉花,提刑衙谁署千户印?”
那西门庆看得分明,只不见月娘在何处。原来分娩孝哥,坐月不出。门庆贪心不改,见那金银财宝烧在门前,不能勾取来使用,——“等我再看!”才待开眼,只见一片火光照望乡台上烧来,黑气迷漫,全不见影,真好怪事!门庆哭下台来,又悲又想,因作《哭山坡羊》一曲传笑:世人世人,休学我西门庆的模样。铜斗家私,一霎时间全然了账。潘六儿、李娇儿、孟玉楼那里去了?小春梅的琵琶,小玉萧的丝弦,那里供唱?胡僧药也是俺要强,连吃了三丸,委实难当。王六儿的后廷才然罢手,追命鬼的金莲才把俺的命丧。想着俺翡翠轩、葡萄架,何等顽耍来也!风流了一世,弄的这等凄惶。阎王,想煞我了:我情愿吃两碗迷魂茶汤。阎王,饶了我罢么!情愿领着这些婆娘们当行。
西门庆哭罢唱毕,众鬼又哭又笑。下的台来,众鬼各有使者押去,候过堂审录不题。
却说这武大郎从服毒身死,一到陰司在在死城毒蛊司收魂之后,到今一十六年未曾托生。因在酆都告了西门庆一状,是毒命谋妻事,批在宗灵官司查报。查得武大郎前世与潘氏原系伙计二人:武大姓朱,名国财,潘氏姓李名坚,俱山西人。二人在沛梁贩毡货,每人各得利息二百余两,李坚偶感疾疫,七日不汗,这朱国财动了个好心,要药死他,图他利息。取了一一帖药来,加上大附子一两,那李坚病的不省人事,这朱国财煎的滚热,骑在李坚身上灌下去,使绵被蒙了他头,不得出气,须臾七窍流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