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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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坐回石阶上,低头道。
    罂默然,二人谁也没有再言语。
    天上的云愈发浓重,布满天空,黑压压的。
    大风刮起,带着湿润的味道,一场大雨似乎没多久就会到来。
    载仍然坐在石阶上,慢慢喝酒。
    罂望着天边,一口一口地吸着草梗,时不时替载把酒杯满上。
    “王子。”许久,一个声音打破沉寂,是宾。
    他低声道:“王后来了。”
    载面无表情,喝口酒,看罂一眼:“你回去吧,她不喜欢你。”
    罂颔首,问载:“你明日离宫,可有什么要添置?”
    “你一个宫正,能给我什么。”载不屑地说。话音才落,他却忽然看着罂,片刻,勾勾唇角:“今夜可来与我欢好吧。”
    罂愣了愣,白他一眼。
    载看着,哈哈大笑起来。
    “离宫时勿忘了带上铜刀。”罂无奈地站起身,叮嘱道。说罢,再看看他,转身离开。
    载不答话,仍然在笑,借着酒力,笑得前俯后仰。
    待那个身影消失在廊下,载的笑声才停下,仰头喝一口酒,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
    “王子……”宾看着主人的样子,心里酸楚,开口道。
    “知晓了。”载把酒杯放下,起身朝前方走去。
    到了晚上,乌云沉沉的天空终于被雷电划开。大雨像带着神灵的怒气一样降下来,滂沱地下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大雨仍没有停,大邑商到处都湿漉漉的。
    王子载却没有因此耽搁。
    水色将天空和地面连在一起,王子载头戴斗笠,身上背着一个包袱,腰上挎着一把刀,在大雨中离开了宫城。
    商王下令不许他带走任何随从,王子载孤身一人。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大邑商的贵族和平民自发送行,大雨中,人群堵在街道两旁,长龙一般。昔日光彩照人的王子,离开时如此黯然,许多人不禁伤感。
    “王子将行!”有人在他身后放声唱起送行的歌来,声音高亢而苍劲。
    “王子将行!”众人相和。
    “行哉行哉,黍也累累。”
    “行哉行哉,路也迢迢。”
    “行哉行哉,勿归迟……”
    王子载就踏着歌声和雨声,孤独的身影一路消失在城外。
    大雨仍然下个不停,宫城中一片寂静。
    商王立在殿前,望着水色中模糊不清的宫室楼台,许久也不曾挪动一下。
    “大王……”身后,一个悲戚的声音传来,妇妌满面憔悴之色,望着他,满面泪痕。她双膝跪下,伏在商王面前哽咽,“载真的走了……大王,他是你的儿子……他若有闪失,我此生何望……大王……”她越说越悲伤,呜咽不止。
    商王仍望着天空,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声。
    妇妌一怔,抬起头来。
    “来人。”只听他开口道。
    小臣庸过来。
    “将王后带回,无我命令,不得踏出宫门一步。”商王淡淡道,说罢,看也不看妇妌陡然苍白的脸,径自走开。
    秋雨连绵地下了大半个月。
    王宫中的人们仍然照常忙碌,小宰奉商王之命处置了几个当众乱嚼舌根的宫仆之后,两位王子的事再也没有人敢明里议论。事情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王子弓和王子载的名字就像沉睡的猛兽,冥冥地蛰伏在人们心底。
    雨水停住,棠宫中刚清扫去棠树的枯叶,许久未曾驾临的商王突然出现了。
    罂在诧异之余不敢怠慢,指挥着众人将一应用物摆设齐整。
    出乎意料的是,商王并非一个人来。他牵着一个小童,那模样,罂想了一会才想起来,竟是王子弓的幼子。
    商王身披长衣,步伐依旧硬朗,踏入庭中之时,脸上却没有了从前观赏棠树的惬意之色。小童满脸稚气,跟着商王,脚步有些吃力,两只眼睛不时地瞥向四周。
    罂偷眼看去,只见商王似乎黑瘦了许多,虽仍然精神,两道浓眉间却总蹙着一道深沟。
    商王牵着小童在堂上坐下时,小臣庸递上水盏。他饮一口,忽而抬头看罂:“怎不加野菊杞实?”
    罂一讶,答道,“如今天凉,野菊性寒,恐不宜。”
    商王淡淡道:“杞实便可。”
    罂答应一声,看看妇仟,她会意,即刻转身往庖中。
    小臣庸照例送上来两摞简牍,商王翻了翻,神色无波。片刻,却停了手,闭起眼睛,揉了揉额角。
    “鬼方可有消息?”他问。
    小臣庸答道:“还未曾送来。”说着,他瞅瞅商王的脸色,道,“大王昨夜未曾安眠,不若往寝中歇息?”
    商王微微摆手,却忽而看向身旁的小童,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服,你不是识字么?来,看看这牍上写了什么。”说着,将一片木牍递给他。
    王孙服接过木牍,看了半天,道“王……我……有……”再往下,他摇摇头,“不识得了。”
    商王低低地笑起来,将王孙服搂到身旁,道:“我来教你。”说罢,他照着牍上念了一句,王孙服低着头,却没有出声。
    “怎不念?”商王问。
    “祖父……”王孙服抬起小脸,怯怯地望着他,“我想念父亲和母亲,他们何时归来?”
    这话出来,堂上众人皆变色。
    罂的心也蹦了一下。
    只见商王看着他,笑意凝在唇边,没有答话。
    “你不是爱玩干戈,去玩吧。”商王没有发怒,放开王孙服,声音仍旧和气。
    王孙服或许也明白了什么,答应一声,乖乖地走到堂上。
    随行的小臣马上拿出一副木制的小干戈,一名武士走过来执干,王孙服执戈。孩子毕竟是孩子,拿到了玩具,脸上即刻换了表情,开始认真地与武士对练。
    木戈击打在干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商王坐在案前,看着堂上王孙服击打的身影,表情静默不明。
    对练许久,王孙服气喘吁吁,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商王问。
    “祖父,”王孙服疑惑地问,“为何我总也不胜?”
    “嗯?”商王眉头一动,笑起来。突然,他转向罂,“睢罂,你来说说为何。”
    罂怔了一下,看看商王,又看看王孙服,思索片刻,道:“因为这干戈都太过坚硬。”
    “此话何解?”商王饶有兴味。
    “凡交战,必有一方退败,方可论胜负。”罂心平静气地说,“双方强硬相当,则恒以对峙,即便双方血流心损,岂有终时。”
    “哦?”商王看着她,目光在黑沉的眼底流转,“可若无坚强,何以为兵?”
    罂按捺着心跳,缓缓道:“故曰,兵者凶也。”
    商王盯着她,下颚微微收紧。
    堂上的王孙服看着他们,并不大明白,正要再开口,小臣庸却从堂外匆匆地进来。
    “大王,”他一礼,神色不定,“王子跃已归来,正在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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