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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多鹤却站在矮腿长凳前面。不敢确定这个长白头发的黑瘦身影是张俭。
“多鹤!”小环回头叫道,“瞧他结实的!”
多鹤跨上前一步,突然给他鞠了个躬。她的神情还像是在辨认他的过程中。
卫兵让两个女人坐在第一排板凳上,张俭坐到最后一排板凳上。那咋行?说话听不见哪!听得见——这上头读文件,下头的犯人都听得见!可这不是读文件呀!读不读文件他都得坐那儿!听不听得见都从这时开始掐表!探视时间是一小时,一小时过后,这儿还得开午饭,饭后读文件
小环和多鹤隔着几十排凳子看着张俭。窗子又小又高,屋里只有清早四点钟的光亮度,因此张俭看上去有些淡淡地发乌。
有两个卫兵在场,又相隔几十条板凳,说的只能是不说也罢的话:“家里都好”、“二孩常有信来”、“丫头也常有信来”、“都好着呢”
张俭只是听着,有时会“哦”一声,有时会“哼哼”一声笑。他虽然沉默不改,但小环觉得他的沉默跟过去不一样,是一种老人的沉默,心里在絮絮叨叨的沉默。
“钢厂有人贴小彭的大字报,要把他轰下台,说他‘自专’。”
“哦。”
“他下了台就好了。”
张俭没声音。但他老人式的沉默中,小环听出了絮叨:好个毬啊好!这年头有好人当官的没有?你老娘们瞎吵吵,好啥好啊
小环想,他还比自己小三岁呢,心里已经絮叨上了。那种对什么都不信,对什么都败了胃口的人,才会像他这样满心絮叨。
“你听明白了吗?小彭那小子一下台,准保就好了。”小环说。让那两个卫兵疑惑地交换眼色她也不怕,她得让他对一切都败了的胃口好起来。
他“哼哼”一笑。听明白了,就是不相信事情会怎样好起来。
多鹤似乎一直处在辨认中。小环想,他留在多鹤记忆里的甚至不是他被捕前的样子,而是更早,是他跟她钻小树林、翻小学校墙头的样子,是在俱乐部舞台后面那些布景里的样子。现在的张俭,恐怕只有她小环一个人不嫌弃了。
小环慢慢站起身,身上骨节开始这儿那儿地响。
“二孩,衣裳和吃的,你都别省着,说不定还能来看你,再给你捎,啊?”
她向一个卫兵打听厕所在哪里,然后走到无情的七月太阳里去。她把一小段时间单独留给多鹤和张俭。她恨自己的命苦,苦在自己跟两个更加命苦的人绑在一起。谁也不要他俩,谁也不疼他俩,不就都轮到小环头上了吗?她小环这辈子怎么碰到了这对冤家
回去的路上,两个女人都各看各的风景。车子开出去五六站了,小环问多鹤,张俭说了什么没有。什么也没说。
小环从多鹤的宁静中看出自己的英明。她让他俩单独待了那一会儿是对的。张俭命里的一部分是多鹤的,没有小环在的时候,属于多鹤的那个张俭才会活过来。
她们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两人一整天只吃了几个干馒头。多鹤赶紧进厨房,下了两碗挂面。多鹤非常宁静,比去之前安详多了。两人一定讲了什么。两个谁也不要、谁也不疼的人相互说了句什么重要的话,让多鹤如此宁静
小环把多鹤跟张俭留在身后,自己出去,走进了阳光肆虐的七月正午。所有的知了扯直了声音叫喊。多鹤和他之间隔着几十排板凳和一个卫兵。用她那种外人听起来很费劲的话说了一句话。她得压过知了的叫喊,所以她这句话也是喊出来的。她让他每天晚上九点的时候想着她,她也会在同一时刻想着他。他和她在那一刻专心专意地看着心里想出来的对方,这样,他们每天晚上的九点,就见面了。
他半闭的骆驼眼大了一下,在她脸上定了一会儿。她知道他明白了。他还明白,她为了两年多前和他闹的那场别扭懊悔:早知道下半生一个大墙里一个大墙外,她该好好地待他,好好和他过每一天,每一个钟点。现在她****了两年多前对他的所有指控。
“二河……”她看着地面。
他也看着地面。两人常常这么看对方:看着地面上,或空气,或心里的某个点,看见的却是彼此。最早他们也这样。飞快看一眼,马上调转开眼睛,再把刚刚看到的在心里放大,细细地看,一遍一遍地看。
她头一眼看到他,是在一个白布口袋里。白色的细布于是就成了一层细密的白雾。她给搁在台子上面,他是从白色雾霭里向她走来的。她蜷缩在麻袋里,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她闭上眼睛,把刚刚看到的他放在脑子里,一遍遍地重新看。他个子高大是没错的,但他行动起来不像一般大个子人那样松散,他的头、他的脸比例十分得当。他把麻袋抱了起来,她的胸贴着他的胸。他抱着她,从乌黑一大片肮脏的脚之间辟出一条路,她突然不再怕这些脚,不再怕这些脚的主人们发出的嘎嘎笑声。然后她给抱进了一座院子。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