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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王世贞合家老小,千里扶丧,直往老家江苏太仓而来。所到之处,沿路百姓念王抒昔日巡抚江浙,平定匪寇,给乡民带来许多好处,尔今怜他含冤衔恨而死,自是同情,于路途争先迎送,数里哭泣之声,互相传说:“偏是忠臣可怜,只知道为国尽忠,不提防遭奸臣暗算。如今天下偏是好人难做,只数个奸人就把个太平世界搅乱了。”世贞感乡民心地真诚,心中稍许宽慰了些,独叹道:“世风不正,则民心不平。世事兴衰,唯民心可见。为人但得民心。虽死而无憾也。”正是:
为官若抚民心顺,何愁人间不太平。
不一日到江苏太仓老家,装殓人棺,停灵中堂。
又在院内搭孝棚。街坊邻居,亲朋挚友,都来吊孝,上纸祭奠者,不计其数,合家伙计都披麻戴孝,世贞、世懋俱着重孝,麻冠孝服,恭候灵棚。行香之时,锣鼓细乐,吹打樱樱,哀声动地,一片皆白。因路途行走月余,四七皆过,迫补不及,便择个吉日,请门外永恩寺十六众上僧。朗僧官为首座,引领做水陆道常亲朋挚友来上祭。世贞、世懋穿孝衣在灵前还礼。
礼毕,世贞在灵棚内管待吃酒,忽前边打的云板响,答应的慌慌张张进来禀报道:“有一怪人,衣衫不整,也不肯道姓名,来上纸了。”
世贞、世懋慌忙穿孝衣灵前侍候。稍顷,左右先捧进香纸,抬进三牲祭礼,待来人近时,却是神偷“我来也”。到灵前上了香,跪拜礼毕,世贞道,“兄长请起,多有动劳,你如何来得?”
“我来也”道:“令尊含冤尽忠,你们归来之日,便是整个苏州,都晓得了。
小人仓促赶来,吊迟,吊迟。”
世贞请到厅上待茶,问道:“兄长近日出没哪里?”““我来也”道:
“自你走后,那盗印事发了。狗官疑到我身上,四处使人缉拿,幸是小人有些手段,几次遇险脱身,如今只四处游窜。”
世贞劝道:“苟且之事,不可久为之,兄长若不弃,可留我府中,且作立身之地。”“我来也”道:“谢公子爽直抬举,这番来便不留我时,我也不去了。小人不才,日后自要轰轰烈烈成番大气候,管教奸人胆寒,终要扬眉吐气。”说时瞧瞧左右,咬世贞耳根偷偷说道:“小人虽系鸡狗之辈,一口气在,只容不得奸人妄为。日后小人自有手段为忠良雪冤。”
世贞感其侠义,心下暗喜。正待置酒款待,忽见丫环迎儿扶老夫人进来,世贞忙将“我来也”与夫人引见道:“此乃我旧日的一个知已兄弟,今日厚情,来吊祭父亲亡灵。”
“我来也”慌忙与老夫人施礼,又与丫环迎儿施礼。只羞得迎儿不知叫他甚么,还礼不及。老夫人待要赏他,却被世贞拦阻道:“我这兄长,甚是畅快,老是赏他银两,倒似骂他一般,叫他羞辱不过了。知已兄弟,不必客气。”
“我来也”笑道:“好个公子,便是个钻心虫儿,猜到我心意。我一向只把钱财与人,却从不曾受人钱钞。”
迎儿见他衣衫不整,哪似阔家主儿,只是偷笑,心下生疑。“我来也”不管许多,只向世贞问道:“如今府上正忙,我能够做些什么?”
世贞道:“诸般事项,俱有人掌管,此时用不着你,只后面歇息罢。”遂派家人引他到后面安排歇处。
才打发走“我来也”仆人又报,前庄王老爷差人送了百十根杉条,六十竿毛竹,三百领苇席,一百条棕绳。世贞叫赏来人一两银子,又唤管事人来,吩咐在门首扎七间傍棚,仆人遵吩咐去了。
待厅内只剩下母子二人,老夫人愁凄凄叹道:“自归丧那日,但凡知已亲戚,都派人送了孝帖儿,只有你姑妈家不仅没有来人,连个书信也未有,眼见几日就要发送出殡,敢怕等不得了。”世贞劝道:“敢怕是路途不便,来得迟些。母亲不必劳神,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老夫人只不肯信,含泪叹道:“你那姑父,平日便势利得很。,如今咱家这般光景,已没些好处与他,敢怕沾着连着,于他家没半点益处,倒落个罪犯眷属,恐怕不认这门亲了。”偏巧正说之时,有人来报:“昆山姑老爷家有书信来。”
世贞一听,便知正如母亲所说,姑夫家恐怕不肯来人了。只将书信敷衍一番。
待展开书信看时,卷首竟不署名,只写道:“书奉太仓亡兄恭人尊嫂夫人门下:
闻兄边守失事,购祸身亡,而今灵归故里,心甚欠然,姑舅至亲,虽遣人丧报鼓盆之叹,因贱体欠安。但恨不能一吊为怅,奈何,奈何,伏望以礼节哀。可也。
昔时令郎世贞因继盛殡葬生事,而假省亲之名避祸至蔽所,吾曾以人事应酬之事晓之以理,私嘱再三,奈何其狂妄气高,充耳不闻,反暗图珍藏,携有婿之女私逃,已坏名教,及至苏州,又屡屡生事,乱于私娼,祸于知府,致使爱女失踪,珍画流落,禽兽之举,闻之心寒,乃至一意孤行,自露丹青始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