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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英说:“这么说,还得撂了好?那我就给金狗撂一张!”手一扬,面饼就落到小水家的房脊上了。小水看见,金狗的那张饼偏不偏正好撂在自己那张饼的上面,她心里不觉疼了一下。
两人又说了一番话,英英先往寺里看热闹去了。小水目送着她的背影,眼红着人家的命好!就拖着懒懒的身子又将另外两张面饼拿到井里去投。井很深,只看见深深的地方有一小块亮,幽幽的是一个神秘的境界。小水往下一看,那亮块里就出现了一点人影,她将饼投下去,听见了两声沉沉的击打音,就长久地呆看着那亮块的破碎和迷乱,想:成人节成人节,人人都烙饼,可成了人,人却多么不同啊!
小水突然决定不去不静岗的寺里了。
到了黄昏,福运来了,问小水去寺里了没有,小水说没有,福运说:“怎么不去?你没去给神烧烧香吗?人多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我进去香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水说:“我恐怕再烧香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福运说:“你可不要这么想!韩伯常说人生光景几节过的,说不定你以后命会好呢!晚上咱到寺里去吧,去年那个晚上,几十个老婆子在那里守夜唱歌,有趣得很,今年说不定人会更多的。”
小水终被福运说服,晚上两人就去了寺里。寺里虽然没有白天?!那么人多热闹,但满地的纸灰、炮屑和烧过香的竹把儿。神殿的两边墙上挂满了各种红布黄布的还愿旗,供桌上堆积着各类吃食、用品,菜油竟盛了几十个塑料桶子。就在供桌下的砖地上,盘脚端坐了五六十人,一个人在领唱着,几十人都在一起唱,声在殿里回旋,使供桌边上的两盏油灯越发飘飘忽忽摇曳不定,越发光线灰黄不明。小水近前看了,一律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她们衣衫陈旧,昏发蓬乱,手搭在膝头或握着那小脚,眼睛就微微地闭上,一声接一声地往下唱。唱的什么,福运没听清,小水也听不清,似乎是唱着“女儿经”,又像是唱着什么佛文,含糊不清,吐字不准,但极流畅不打磕巴,有起有伏,有腔有调,那油灯的昏浊的光映在每一张枯皱的又泛着油汗的瘦脸上。小水倚在寺门口看着她们,先是觉得很冷,很恐怖,如进入了冥冥的鬼的世界,浑身都瑟瑟发抖起来。但听着听着,她慢慢是听懂了,这些行将老去的老婆婆们是在唱着女人们的一生,她们从开天辟地女娲捏人开始,唱到人怎么生人,生时怎么血水长流,胞液腥臭,生下怎么从一岁到两岁,从两岁到三岁,怎么和尿泥抓屎蛋,说话,走路,跌跤,哭闹,到长大了怎么去冬种麦夏播秋,怎么狼来要吃肉,生虱来吸血,怎么病痛折磨,怎么烦愁熬煎,再到婚嫁,再到性交,再到怀孕,再到分娩,一直到儿女长大了又怎么耳聋眼花,受晚辈歧视,最后是打打闹闹争争斗斗几十年了蹬腿咽气,死去了还要小鬼拉阎王来审……她们不停地唱下去,似乎在哭诉着人生的一切苦难,唱完一遍,接着又从头来唱,小水不知不觉心神被她们摄去,情绪进入唱声中,福运叫她离开的时候,她竟已经泪流满面了。
两人踏着黑黑的夜色走出了寺院,谁也没有说话。就在走下不静岗前的斜坡时,那里有一个土坎,一人多高的,福运先跳下去了,小水却站在土坎上,恰这时远处有一两声“看山狗”叫,其声尖锐,动人心魄,她轻轻地叫了一下福运。
福运在问:“你害怕‘看山狗’在叫吗?”
小水说:“是害怕。”
福运说:“‘看山狗’是避邪的,它一叫,神鬼都不敢来哩!你往下跳吧!”
小水说:“你来扶着我。”
福运伸出双手,他没有扶小水,却将两个拳头撑在土坎壁上做了蹬台儿,让小水踩着下。小水踩住了,往下跳,但跳下来的时候她是扑在福运的怀里的。福运赶忙要离开去,但是福运被鬼抱住了,这鬼大声喘息,紧紧箍住了福运的身子,这鬼是小水。“小水,小水。”福运不知道小水是怎么啦,慌慌地叫,但他的口被另一个口堵住,他尝到了一种甜的香的东西,在他的怀里是一团软软的棉花,是一个热热的温袋,是一个滚圆的粗细起伏的青春女人的身子,这身子正散发着一股特异的肉的馨香,使他激奋而晕眩。等他清醒过来将手触摸到小水的脸上时,福运摸到的是一脸的泪水。
也就在这“成人节”的漆黑的夜里,就在这四周空旷无人的山坡上,就在这“看山狗”的叫声中和隐隐约约传来不静岗寺里没完没了的人生全程的诵唱声中,小水向福运透露了心迹,她提出她要同福运结婚,做生生死死的百年夫妻!福运是毫无准备的,也是毫无勇气的,他发痴着,疑惑着,拙手笨脚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突变的女人!小水却是那样主动,无所顾忌,殉葬式的勇敢,拥抱着福运,要求他来用身子压迫她,她也去压迫他,让他亲她揉她咬她,她也亲他揉他咬他以至于用手在他的背上抓出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