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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干海枯不得悔约。立约人刘家庆、方云秋、曹金柱。
还有三个乌黑的大指印按在那三个立约人的名字上。
高马把婚约折叠后,装进兜里。他拉开抽屉,翻出一本小册子,说:金菊,你不要哭,听我给你念念《婚姻法》。第三条:禁止包办、买卖婚姻和其他干涉婚姻自由的行为。第四条:结婚必须男女双方完全自愿,不许任何一方对他方加以强迫或任何第三者加以干涉。这是国家的法律,比这张破纸管用,你根本不要发愁。
金菊从炕上坐起来,撩起衣襟擦着眼说:我不敢对俺爹俺娘开口……
高马说:这有什么为难的?你就说,爹,娘,我看不中刘胜利,不愿意嫁给他。
你说得倒轻松!你有本事你去说说看!
你以为我不敢去说!高马怒冲冲地说,今天晚上我就去说,你爹和你哥还敢打我不成!
晚上,天上有云,没有风,闷热,高马胡乱吃了几口剩饭,走到房后沙堤上站着,心里突然感到十分空虚。太阳正在下落,像半块红瓤的西瓜,天边的碎云和槐柳的梢头都涂上一层红,微风也无,炊烟袅袅上升,像根根直柱,到了很高的地方才扩散开,混合成一团。他犹豫着,去金菊家还是不去金菊家?去了怎么开口?方家兄弟那张恶狠狠的黑脸在他眼前浮动着,金菊的泪眼在他眼前浮动着。他走下沙堤,沿着胡同往南走,平日很长的胡同这时变得很短,好像几步就跨到了头,他心里希望这胡同长一点,尽量长一点。
站在金菊家门前,他立着,心里更加空虚,几次抬起手又都放下来。黄昏时分,高直楞家的鹦鹉们叫疯了,好像它们在为他鸣叫。那匹枣红小马驹在打麦场上跑着,马脖子下新拴了个小铃铛,丁丁当当地响着,远处传来了老马的嘶鸣,枣红马驹像箭一般跑走,留下一串铃声在场上回旋。
他咬住牙关,头眩晕着,敲响了方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金菊的二哥方一相,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他恶狠狠地看着高马,问:是你?干什么?
高马对他笑笑,说:来耍耍。他绕过方一相,往院子深处走。方家的人正在院子里围着桌子吃饭,没有点灯,桌子周围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桌上摆着什么饭食。高马走上前去,心里毕竟有点怯,问道:四叔、四婶,才吃饭?
四叔用鼻子哼了一声,四婶不冷不热地说:才吃,你吃了?
高马说吃了。这时四婶恶声恶气地吩咐金菊点灯。
四叔更恶地说:点什么灯!还能吃到鼻子里去?
金菊进了屋,点亮罩子灯!端出来,放在饭桌中央。
高马看到桌子上摆一个柳条笸箩,笸箩里放着一摞单饼,一碗酱。一把蒜薹,凌乱地摆在桌子上。
你不吃点了?四婶问。
吃饱了。高马回答。他看到金菊低着头,呆坐着,不吃不喝。方一君和方一相则每人揭了一张单饼,抹涂上酱,放上蒜薹,卷成一个筒,双手拤着,咔嗤咔嗤吃起来,两张脸上都凸起一条条肌肉。方四叔叼着旱烟袋,吧嗒吧嗒抽烟,两只冷眼斜看着高马。
四婶瞪着眼,冲着金菊嚷:你不吃了?呆坐着干什么?要修炼神仙?
金菊说:我不饥。
四叔说:你那点鬼心眼子我知道,连门都没有。
金菊看看高马,大声说:我不愿意,我不嫁给刘胜利。
反了你啦,杂种!四叔用烟袋锅子敲着饭桌,骂。
你要嫁给谁?四婶问。
高马!金菊说。
高马站起来,说:四叔,四婶,《婚姻法》规定——
一语未了,就听到四叔高叫:给我打这个杂种!欺负到门上来了!
方家兄弟扔下单饼,抄起腚下的小板凳,扑上来,对着高马没鼻子没脸地砍起来。板凳砍在肉上,嘎唧嘎唧响。高马招架着,说:打人犯法!打人犯法!
方一君说:打死你也犯不了法。
金菊哭着说:高马,你快跑吧!
高马头上流着血说:你们打吧,我不会告你们,我和金菊的事,你们是挡不住的。
四婶隔着桌子,抡起一根擀饼杖,戳着金菊的额头,骂: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把你娘气死了!
四叔高声骂道:高马,我操你祖宗!我把她打死,也不会让她给你做老婆。
高马擦了一把流到眉毛上的血,说:四叔,你们打我,我情愿挨着,要是敢打金菊,我就去告你们。
四叔抡起烟袋锅子,敲在金菊头上。金菊噢了一声,歪倒在地上。
告去吧,高马!四叔说。
高马欲扑上去扶金菊,方一相一板凳就把他砸倒了。
等到高马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胡同里。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自己面前站着,是那匹枣红马驹。几颗星在云层里闪烁着可怜的光芒。高直楞家的鹦鹉们喳喳地叫着。他把一只手举起来,终于触到了小马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