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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钥匙肯定塞在他枕头下。秋红仍然坐在棉被里不动,我不敢,他会打死我的。秋红打了个呵欠,忽然躺了下来说,也怪你自己,谁让你这么晚回家的?我不管,我要睡。
锦红在黑暗中倚墙而立,心里一片凄凉,她开始埋怨自己,明明知道父亲的手腕不容松动,偏偏存了一份侥幸之心,她也开始埋怨小徐,约会时间为什么要定在傍晚时分,为什么不能在白天见面?锦红想她现在走投无路了,只能在这里站上一夜,等待天亮。
本来锦红是准备在西窗前站上一夜的,但隔壁老何家的闹钟声提醒了她、上夜班的人快出来了,下中班的人快回家了,街上已经响起了这类人自行车铃铛声,不管她缩在哪个角落,总会有人看见她。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半夜三更地被关在门外。锦红想她不如装成一个上夜班的人,不如光明正大地在街上走。
锦红夹着一卷布料再次出现在深夜的街道上,就是在这段慌张而悲凄的路途中,许多往事泛着苦水在她记忆中流过,锦红忽然想起她是整条香椿树街最可怜的女孩子,想起她小时候能歌善舞,可是父亲不肯给她买裙子,别的女孩子上台跳舞的时候她只能坐在男孩堆里观看,想起她从七岁起就洗衣做饭,脚踝上还留着一块沸水烫出的疤瘢,想起她为全家人做了二十年佣人,到头来却被父亲关在门外,他不让我出嫁我偏要嫁,凭什么让我一辈子做他们的佣人?锦红一路哽咽一路走着,她发现自己的脚步莫名地朝城东的文公巷方向迈去,我去文公巷于什么。我现在去找小徐不是去他家丢人现眼吗?锦红就这样突然地站在农具厂墙外面,站在一条狭窄的小巷里,茫然失措间她把那块花布抱在胸前,双手一遍遍地抚着布料的褶皱。
城东蝴蝶帮的三个男孩那时坐在一辆废弃的卡车车厢里抽烟,锦红不知是否发现了黑暗中一明一灭的三个红点,而那三个男孩后来坦白说,从锦红走迸农具厂小巷起他们就注意到她了。假如她一直走,走过这条小巷进入文公巷,他们肯定就放过她了,后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但锦红却突然站住了,锦红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她的指甲磨擦棉布的声音在三个男孩听来富于某种特别的意味。
她在勾引我们?第一个男孩说。
上不上?第二个男孩说。
上。第三个男孩扔掉烟蒂,率先跳下了旧车厢。
那是锦红横遭厄运的春夜,她从来没听说过蝴蝶帮的名称,她在纷乱的打斗成风的香椿树街长大,对于黑暗中冲出来的人影有所防备。当其中一个男孩自报家门时,锦红鄙夷的冷笑了一声,什么蝴蝶帮蜜蜂帮的?锦红一边挪揄着一边择路而逃,她说:你们敢过来,小心我让人提你们的人头,事实上恰恰是这句话激怒了三个男孩,他们后来在受审时都提到了锦红的这句话,她太凶了,男孩们说,我们不干也要干了,否则面子都丢尽了。
三个男孩最终也未干成什么,他们或许从来没见过如此胆大泼辣的女孩,锦红在搏斗中毅然咬掉厂一个男孩的小拇指,农具厂的工人第二天在旧车厢里发现她的尸体时,她的嘴里仍然紧紧咬着那截小拇指,被咬掉小拇指的男孩就是杀害锦红的凶手,他操起一块铁铅的毛坯砸死了锦红,他把女孩拖到废车厢里时情欲的冲动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手指断口的疼痛和一种失败后的狂怒,就是那个男孩后来在受审时振振有词地说,不玩说不玩,她那么凶干什么?我要不敲死她,谁知道她还会把我什么咬掉。不玩说不玩,她咬掉我手指干什么?
农具厂的工人中有几个是注在香椿树街的,他们上早班时目睹了锦红横尸于废车厢里的惨象,回家后便把所见所闻描述给家人和邻居听。最后都提到了锦红腰间的那条粉红色的布带,那条布带打了死结,看样子没有被解开过,她的内衣从上到下完好无损,对于一个深夜遇害的女孩来说,那简直是一个奇迹,人们往往特别留意这些细枝末节,尤其是香椿树街的妇女,她们在为王德基家的女儿扼腕悲叹时,也不忘夸赞一句,锦红了不起呀,虽然死了,可人家保住了女孩子的贞操!
一些人的生命就像秋天街头的夜饭花突然枯萎坠落了,现在是春天,但春天又怎么样,这种淡绿色的鸟语花香的季节善于施放冷箭,让那些不幸的人与他们熟悉的香椿树街永远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