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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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树街的人们对小拐刮目相看的时候,王德基望子成龙的心愿突然从虚幻回归现实,他的心情由悲转喜,这种逆转导致了王德基内分泌的紊乱,因此他的枯黄的脸上一夜间长满了少男少女特有的痤疮。
    五月的一天,小拐坐上了市府礼堂的主席台。那是一次隆重的表彰大会,一个穿红裙的女孩子向小拐献了花,一位市委副书记向小拐颁发了一只装着奖状的镜框,还有人在小拐的新中山装上佩戴了一朵大红花,会场上掌声雷动,王德基在台下看着儿子腼腆的手足无措的样子,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儿子那件新中山装太大了,要是他母亲和姐姐活着,绝不会让他这样上台领奖,王德基在台下拼命地拍着掌,不知不觉地流了泪。有的喜悦是人们无法抑制的,譬如王德基那天在市府礼堂的喜悦,他用肘部捅了捅旁边的一个陌生人,高声说,那是我儿子。
    那是王家父子俩终生难忘的一天,多年来王德基第一次用自行车驮着小拐穿越香椿树街。也就在那辆咯咯作响的旧自行车上,父子俩完成了多年来最融洽最美好的谈话。
    小拐,你以后该好好做人了,你要对得起那份光荣,别再小偷小摸的不学好了,小拐你听见了吗?土德基说。
    我听见了,小拐说。
    小拐,你也长大了,知道好坏了,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不骂你,你要给我争气,你要是年年都像今天这么光荣,我给你当儿子都行,你听见了吗?王德基说。
    我听见了。小拐说。
    小拐,街道就要给你安排工作了,以后不准到处闲荡,不准跟达生一起玩,不准去叙德家,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小拐说。自行车经过达生家门日,达生正巧叼着一支香烟出来,他对小拐手里的镜框很好奇,追着自行车问,你手里捧的什么东西?小拐朝他的朋友做了个鬼脸,刚想说什么,王德基猛地回过头来,小拐立刻噤声,表情也端正严肃起来,他说,我没跟他说话。自行车疾速驶出几米远,小拐听见达生在后面骂他,嗨,搞不懂了,连你个小瘸X也混出一份人样来了,胸口戴朵大红花?什么意思?你他妈的也配当英雄?
    别听他的,当他放屁,王德基说,他是眼红你了,这种小流氓就见不得别人学好,别人学好了他浑身难受,当他放屁,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当他放屁,小拐笑道。
    香椿树街两侧时时有人朝王家父子点头致意,那些人的微笑友好而带有几分艳羡,王德基觉得几十年来他在街上第一次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和荣耀,这一切竟然归功于儿子小拐,王德基不由想到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古训,他的一只手情不自禁地伸到身后,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街道里以后会重点培养你的。王德基说,进了厂还要争取上进,争取入团,再争取入党,听见了吗?
    听见了。小拐信口应允着,他的眼睛炯炯发光地盯着前面金生家门口的晾衣桩,金生的那件时髦的红色运动衫随风拂动,它使小拐生出一些莫名的敌意。小拐知道今天不是做坏事的日子,但自行车经过那里时,他的健硕的一条腿忍不住就伸了出去,巧妙地一勾,勾倒了一只晾衣桩,紧接着另一只晾衣桩和那件红色运动衫一齐倾倒下来,小拐咽下了喉咙口的笑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搞的?今天的风这么大。
    风其实并不大,那天的气候却有点反常,强烈的阳光晒在石子路面上,微微泛红,东南凤吹在人们的脸上已经是又粘又热的,随着暮色惭浓,许多人的脸部、脖颈和手背感到刺痒,抓挠拍打之间发现了那种黑红色的状如针尖的小虫,唯有幸福的王家父子对此无所察觉。
    虫群是从东南方向飞来的,最初它们从化工厂的油塔上方集结而来,很像一堆乱絮状的火烧云,香椿树街的人们误以为是一种云阵,但是云阵越压越低,虫翼在空气中鼓动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虫,那么多的虫!人们仰望着迅速覆盖街道上空的虫群,终于惊慌地大叫起来。
    妇女们手忙脚乱,忙着把晒在外面的衣物和萝卜干、腌菜抢回屋里,但是为时晚了,虫子已经像黑芝麻似地撒在所有物品上,撒在所有暴露的手背和脖颈上,虫群的袭击给人带来的不是疼痛,是冷颤、齿寒、刺痒、头皮麻痹,街上很快响起一片杂乱的叫声,把门关上,把窗关上,快把敌敌畏找出来。
    虫群滞留在香椿树街上空,黑压压的像一匹绵长的纱布随风起伏,而嗡嗡的翅声听来胜过一架低空飞行的飞机。香椿树街的人们守在窗后观望着罕见的虫群,有饱经风霜的老人说,那些虫子来自阴间,阴间的虫子飞到香椿树街来,香椿树街肯定要遭灾了,不是火灾就是水淹,儿孙们对于老人的迷信向来是不屑一听的,他们瞪大眼睛隔窗观望,每个人都努力想弄清虫群盘踞此地的目的,更想辨别虫群与化工厂油塔是否存在着联系,但是这种欲念导致他们身上的刺痒加剧,只要你看着虫群想着虫群身上就会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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