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水雨原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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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辆车撞下水,趁着人群惊叫散开的时候,快速的在铁轨上倒了车,一个急转弯,竟然只载着十一个客人跑了。“喂!!混账!”我追着去打车子,水中跑也跑不快,连腰上都已湿了。
    “我不懂——”我擦擦脸上的水,不知要向谁去拚命。大雨倾盆中,又来了一辆小巴士,一阵扭打哄乱,上去的竟又只是十几个游客,还是没有坐满,那辆车子根本没有停,是导游推着整团手拉手的游客追车上去的。车上另有一位男车掌把门,他们居高临下,占了优势,下面的人要爬进去不太可能的。
    听说一共来了四辆车,想不到都是小型的,更想不到他们竟然如此处理事情。
    “再下一辆我要冲了,跟不住我就古斯各再见面,照相机在这种混乱的情形下要当心!”我对米夏说。“ECHO,我们一起的,我们在一起——”贝蒂跑上来站在我身边,伊达跄跄跌跌的也来了。
    “等会车一来,如果我先上了,挡住车门时你就抢,知不知道!这些导游车掌都婊子养的混帐!”我说着。已经十二点半了,水好似慢了些,铁路工作人员一个也没走,提着煤气灯出来给人照路。
    “不是大家要抢,你们也得管管事情,刚才那种空车给他们跑掉,是你们太懦弱——”我对一个随车警察说。一般的人都沉默着,可怜的另一对父母亲,背上怀里掮着两个孩子,也站在黑黑的水中。
    车又来了,看见远远的灯光一闪,就便开始往斜坡上狂奔而去。
    那群太阳旅行社的人串成一条链子,突然成了全部抢车的敌人,彼此挤成一片。
    车掌开了门,导游跳上去了,有人抢着上,他便踢。旅行团的人上了全部,才十四个,我紧紧挤在后面,车门尚未关。已经抓住了门边的横杠。
    “你不是的,下去——”那个与我有过过节的导游惊见我已踏进了门,便用手来推。
    我一把拉住他的前襟,也不往上挤了,死命拖他一起下去,车门外便是人群,人群后面那条疯狂的水。“我们不走,你也别想走——”我大喊着,他怎么挣扎,都不放他的衣服,拚命拉他下水。
    “要上来可以,先给五千块。”他吓住了,停了手,车子看见门关不上,也停了。
    “要钱可以,先给人上——”我又去推他。“下面的人还不去挡车子。”我叫起来。
    人群涌向车头,导游一慌,我跑上了车。
    他又跑去挡门,米夏扳住门把,上了一半。“给他上来呀——”我冲去门边帮忙,将那人抵住米夏前胸的膝盖狠命往后一拉。
    米夏上了车,我拚命的喘气,眼看前例已开,车头又被挡住了,这一回他们跑不了。
    门边的伊达哭叫起来,她就是太细气,还没来得及上,车门砰一声关上了,一个坐在第一排的游客,马上把的那片锁拍一下扣住了。
    “走——”导游催着司机,那辆王八蛋巴士,竟然往人群里真压过去。
    “疯啦!”我脱下蹦裘,丢在一个空位子上,奔到司机座又去扭打。
    “是不是人!上帝惩罚你们下地狱去!是不是基督徒——”我上去拍司机的肩,狂骂起来。
    说起宗教,这些人还是被抽了一鞭,他们全是天主教徒——也就是我西语中的基督徒。
    “太太,这是旅行团包的车,你不讲理——”“我不讲理?车上全是空位,你们让下面的人泡在水里,眼看路要断了竟然不救,是谁不讲理?”
    说着我一溜就跑到门边去开门扣,扣柄开了,门扭在司机旁边控制中,无法打开。
    “开门!”我叫着。
    “让你上来了还要吵,要怎么样?下去!”导游真生气了,上来双手捉住我就往外推。门开了,这次我拉不住他的衣襟,双臂被他铁钳般的大手掐得死死的。
    眼看要被推下车,下面的人抵住我,不给我倒下去。“帮忙呀!”我喊了起来。
    便在这时候,车内坐着的一个黑胡子跳了过来,两步便扳上了导游的肩。
    “混帐!放开她!”一把将我拉进车。
    导游不敢动他的客人,呆在那里。那个大胡子门边站着,车又开动了。
    “别开!”一声沉喝,车不敢动了。
    “请不要挤!那边抱孩子的夫妇上来!老先生老太太,也请让路给他们先上!”他指挥着。
    人潮放开了一条路,上来的夫妇放好两个小孩子在空位上,做母亲的狂亲孩子,细细的低泣着。
    另一对白发老夫妇也被送上来了。
    伊达、贝蒂全没有上,我拚命在人群里搜索着她们,雨水中人影幢幢,只看见那件绿色的夹克。
    “什么我多管闲事,这是闲事吗?你们秘鲁人有没有心肝——”那边那个大胡子推了导游一把,暴喝着。“不要吵啦!快开车吧!”车上其他的客人叫着,没有同情下面的人,只想快快逃走。
    “不许开!还可以站人。”我又往司机扑上去。那时车门砰的一下被关上了,车掌最后还踢了挂在门上一个人的前胸。
    一个急转弯,车子丢开了乱打着车厢的人群,快速的往积水的公路上奔去。
    我不闹了,呆在走道上,这时车内的灯也熄了。“阿平,你坐下来——”米夏什么时候折好了我丢掉的蹦裘,轻轻的在拉我。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很快很开了。那边的大胡子走过来,在我面前的空位子上一靠,长叹口气,也不闹了。
    掏出一包半湿的火柴来,发抖的手,怎么样也点不着烟。“请问那里来的?”前面的那人问我。
    “中国,台湾,您呢?”我说。
    “阿根廷。”他向我要了一只烟,又说:“讲得一口西班牙话嘛!”
    “我先生是西班牙人。”
    明明是过去的事情,文法上却不知不觉的用现在式。长长的旅途中,头一回与陌生人讲出这句话来,一阵辛酸卡上了喉头。便沉默不说了。
    雨水哗哗的打着车厢,车内不再有任何声息,我们的车子过不了已经积水的公路桥,转往另一条小路向古斯各开去。清晨四点钟方才到达吉斯各。
    一个一个游客下车,到了我和米夏,导游挡住了路:“一万块!”
    “答应过你的,不会赖掉。”
    在他手中放下了两张大钞。
    “钱,不是人生的全部,这些话难道基督没有告诉过你吗?”我柔和的说。
    他头一低,没敢说什么。
    “回去好好休息吧!”米夏窘窘的说。
    “什么休息,现在去警察局,不迫到他们派车子再去接人,我们能休息吗?”我拖着步子,往警局的方向走过去。注:那一日的大水,失踪六百个老百姓,尸体找到的只有三十五具。
    掉在车站的那两百个游客,终被警方载回了古斯各。铁路中断,公路亦完全停了,那些留在玛丘毕丘山区中没有下来的旅人,在我已离开古斯各坐车下山去那斯加的时候,尚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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