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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鼻子勾上,到县城当了警备队小队长。许锅妮虽然知道那叫"汉奸",但他是跟自己玩惯了的叔叔,也就恨不起来,见面还打闹。只是许锅妮在一高时跟干哥孙屎根也很好,现在孙屎根当了八路军,与孙毛旦成了两支队伍,这让许锅妮心里有些别扭。但别扭归别扭,她见了谁仍跟谁玩。现在进屋看到孙毛旦,瞪着眼睛说:
"毛旦叔,你还在这喝酒呢,你的东洋车,早让几个孩子给玩零散了!"
孙毛旦一听东洋车让人玩了,顾不上再喝酒,忙起身骂道:
"这帮小崽子,看我不宰了他们,车子玩坏了,待会儿我怎么回去!"
背上盒子就跑了出去。可等他来到正院,根本没人玩东洋车,东洋车在墙根稳稳当当放着呢。孙毛旦松了一口气,知道是许锅妮骗他,骂了一句:
"这丫头片子!"
也不再回西厢院去喝酒,回到了东院自己家。家里老婆不在,到河边捶布去了。倒是他的堂嫂、已故村长孙殿元的大老婆孙荆氏在院子里站着,在那里看蚂蚁上树。孙荆氏年轻时是个刁钻泼辣的人,锅小巧给孙殿元当小老婆时,曾多次被她拧过屁股。但自从孙殿元被人勒死以后,孙李两家又杀来杀去,特别是她唯一的儿子孙屎根长大,又当了八路军,到战场上去厮杀以后,她突然吃斋念佛了。也许是上了年纪,现在看上去,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竟一点看不出她年轻时是个泼妇。要饭的来要饭,别的人家都是掰给一嘴馍,她总是给一个囫囵个的。至于孙毛旦,孙荆氏看不起他。当年男人不是与他勾连在一起,充人物头当那个村长,也不至于被杀。男人被杀后,他又把男人的小老婆嫁给了许布袋,这更乱了套,成了腌臜菜家。现在又当了警备队,跟人家日本人跑来跑去,这不是"汉奸"是什么!倒是她跟孙毛旦的老婆,还能说得来。孙毛旦的老婆是个过日子的女人,除了嘴上不饶人,心眼还不错。所以孙荆氏常到这院来串门,有人就跟人说话,没人就看蚂蚁上树。因为看不起孙毛旦,见孙毛旦进来,她也没理他,仍旧看蚂蚁。倒是孙毛旦看见孙荆氏,忙上前说:
"嫂子在这呢!"
又问:
"最近屎根有信来吗?听说他当连长了!"
一说儿子当连长,孙荆氏有些高兴,但说:
"连长不连长,你们不是冤家对头吗?"
这让孙毛旦抓住了话头,拍着巴掌说:
"当初我说什么来着?屎根不懂事,要当兵什么兵不能当,偏要当个八路军,跟一群泥腿子混到一起!八路军是干什么的?整天尽想着吃大户。咱们家就是大户,他当了八路军,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
当初孙屎根当八路军,孙荆氏也不赞成,但现在听孙毛旦批评孙屎根,孙荆氏又有些不高兴,说:
"光吃大户了,听说还打日本哩!"
孙毛旦脸又红了,但也愤怒了,拍着盒子枪说:
"日本日本,你们这个也说日本,那个也说日本,好象跟了日本就跟偷了汉子一样!日本是那么好打的?看人家那枪,那炮,日本一来,中央军和八路军不也跟兔子一样跑得没影子?早晚,中国是人家日本人的天下!跟了日本不光荣,将来都成了日本的臣民,看你们还说什么!我听塌鼻子说,清朝也是外邦人,慈禧太后也不是汉人,咱爹咱爷爷不也山呼万岁?关键看最后谁坐了天下!等着吧,等日本坐了天下,我封了大官,才叫你们沾光呢!"
这时孙荆氏倒笑了:
"你在日本,屎根在八路军,不管谁赢了,咱家都有大官,不是更好!"
孙毛旦说:
"别提八路军,就是日本赢不了,也轮不到八路军,集合一帮泥腿子,能干些什么?那也是人家中央军的天下!要不我说当初屎根走岔了道,你不跟日本,也别跟八路军呀,你跟中央军,也比跟八路军好一些。这他就没人家李家李小武有见识了!人家也是连长,中央军的,听说有一次回来,骑着白马,戴着白手套,后头还有护兵。屎根来能骑马吗?屁股后边跟几个高梁花子!"
说到这里,他又咂了一下嘴说:
"不过我倒佩服屎根,八路军生活恁苦,他倒挺得住!"
说到这里,孙毛旦的老婆捶布回来了。孙毛旦老婆见孙毛旦回来后不先回家,先跑到许布袋家吃喝,心上有些不高兴,撅着嘴不理他。孙荆氏见人家老婆回来,就告辞回家。孙毛旦老婆留她吃饭,她吃素,不留,拿着一树枝蚂蚁回去了。孙毛旦和老婆进了屋,孙毛旦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个金戒指递给老婆,老婆才转过脸色来。说了一阵子话,孙毛旦又哄老婆,说哪天来接她进城去玩,把老婆哄高兴了,太阳也快落山了,孙毛旦才推上东洋车回县城。推上东洋车又问老婆:
"小冯呢?那个喂马的小冯呢?这次回来怎么没见他?"
小冯就是已故马夫老冯的儿子。民国初年老冯在县里被正法后,他也顶替爹到孙家来打工,长大后仍旧是喂马。
老婆说:
"他不在家了,跑出去当兵了!"
孙毛旦说:
"跑出去当兵了?我怎么不知道?跑到哪里当兵了?"
老婆说:
"上次屎根回来,跟他咕咕哝哝谈了一夜,第二天,他就跟屎根当兵去了!"
孙毛旦骂道:
"他妈的,他倒会抓壮丁。家里一个当八路军还不够,又拉走一个马夫!"
骂完,也没太放在心上,又推车来到西院,告诉许布袋阴历十五那天领日本人来拉白面和猪,然后骑上东洋车,一路打着铃,出村回了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