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廿二年.夏.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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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瓷瓶,插着玫瑰,半残的,因为主人没心思?
    顺着玫瑰看过去,原来在窗台旁,悄悄立着一棵矮树,是圣诞树呢,绕着不亮的灯泡。圣诞?一个小姑娘离乡背井来到陌生的地方,跟她生命中陌生的男人过一个外国人的节日,上海的风尚,她倒是学会了。
    一抬头,见到丹丹狠狠地瞪着他:
    “五天都不来!”
    他笑一下:“有事情。”
    丹丹睡得不好,有点烦躁,上前一手把圣诞树给横扫跌倒,电线犹缠绵地绕过树的身体,她用力扯开,负气而又任性。
    “以后都不要来!你大爷不高兴就扔我一旁,又不发通告拍戏,又不理我,难道看我是妓女?”
    金啸风又再抖擞着。
    他把丹丹扯过来,她摔开。他道:”你以为妓女容易当么?——你有这能耐么?你凭啥把戏弄空头弄白相,讨男人欢心?”一边说,一边把粘在她头上脸上那一缕缕的棉絮撕走。
    棉絮是圣诞树上那虚假的雪,一切都是伪装。
    然后他镇定地告诉她:
    “倒是因为我喜欢你,反而不必讨我欢心。对,我问你,你是否也喜欢我,只一点点?有一点点吧?”
    “我没说过。”丹丹脸红了,她一定是念到,这是不是因为他是她第一个男人呢?她道;“你给我编的。”
    “一点点也没有?”
    “不——”她看着他。
    “有?”金啸风心头一动。眼为情苗,心为欲种。她不应该那般地看他。虽然他老了。头上都是夹缠不清的白发,半生过去了,然而在这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一刻,漫天盖地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的目光。
    他觉得不冤枉。
    偶然相遇,命中注定。她来了,他便濒临绝境,她一定是他命中的范星,不是说,因为犯桃花,正运倒把损了?——也许从前一切都不是他的桃花,她才真真正正的是。一阵不祥涌上心头,是她,他所有的,都离了轨道。
    为因贪慕这片刻的辰光,纵使付出了一生,也是避无可避。他有点奇怪,这是真的。就像一条老练的蚕,终不免被自己吐出来的丝,无端地捆缚纠缠,逃不出生天了。
    他不要透露半点风声。
    “过几天继续发通告。布景出了问题。”他把话安慰她:“别慌。”
    “你来看?一定?”
    “来,一定。现在我想吃碗面。”
    “什么馅儿的?我去下。”
    “不要馅儿。”
    “好,那是阳春面。多好听,什么都没有,光有个好名堂。”
    丹丹饶有兴味地欣赏金啸风吃面条。“阳春”,想想也真好听。她笑:
    “那日他们说,黄鼠狼给鸡拜寿,是没安着好心。我现在倒是鸡给黄鼠狼拜寿了。”
    “是啥意思?”金先生呼嘈的抽吸着热腾腾的家常的投馅儿的面,一边问:“送上门来了。”
    “不,是我送上你门来。”
    “不不不,是我送上你门来。”丹丹一顿,有点喷,吩咐他:“暖,你今儿个晚上怎么吃得那么痛快?不要急嘛,随时都有得吃。撑死你!”
    她想,不过是一碗面吧。
    他想,一碗面。对了,一旦沦亡,寻常老百姓没得锦衣玉食。也不过是一张床两顿饭菜,又一生了。他自嘲地含敛一笑,要他真是个寻常老百姓,又怎会得到她?她会跟他?开玩笑。
    她是被气派掳掠,决不是情感的回报。一身宿笃气,她投靠他做啥?
    而她只是瞪大一双眼睛,看他吃她下的面。天真的小丹,惹出无穷祸祟,犹增然不觉。他着她去取酒。她道:“什么酒?”
    “有什么,要什么,人生难得几回醉。”不管是什么酒,一伸手,取来仰首直灌。不知人间何世。明日的愁虑,还是费煞疑猜。只愿溺身迷汤之中。
    段娉婷也备了好酒,不过是庆祝。
    她想通了,自怀玉脸上阅读了他的模棱两可,好好一个情人,何必用一个虚假的小生命来逼成柴米油盐的丈夫?婚事不由他提出,一生也蒙羞。她不是罔顾自尊的。她举杯:
    “唐,我们庆祝两桩喜事。”
    怀玉把脸上那面具除下来,一切都是木然,赛撤摇的圣诞舞会面具,一个红鼻子,一把黑胡子,还戴了个眼镜框框。没几天快到圣诞了,她说要提前开始过节,买了一桌法式西点,是老大昌的胡桃麦格隆、白脱千层……一个奶油大蛋糕还婊了花。她笑:“第一,你放心,没有孩子。第二,我交关得喜,乐得说不出话,从来没这乐过——”
    怀玉听得第一桩,已经放下心头大百——此刻他方才发觉自己是不愿意的。掩不住如释重负笑意,又听她道:
    “那金先生,倒灶了!哈!”
    “倒灶?”
    “圈子里头都传说了,日夜银行是个空架子,也就是个蛀空了的坏牙,禁不起动摇,嘿,搞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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