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深祸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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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见白愁飞,就明白为何他终于当成了官,而自己却是江湖上的一名自了汉了:
    因为样子。
    相由心生,运从心转,白愁飞本来就是当官做大事的样子,而自己说什么也只不过像是江湖上傲啸、武林中叱咤的小浪荡儿。
    他自觉不能比,也没得比,何况,在江湖上真的浪荡了这些年,他也真的学会了一件事:永远也不要以一个人的作为来为他估量会有什么报应。报应,到底有没有,准不准,公不公平,是完全不能依据的事。
    ——靠报应,等于向书生问政:用书本上的旧资料和死知识,来推断一个正运作着有无穷变数无尽的政局现实机遇的朝廷,等于问道于盲。
    靠报应,不如靠自己。心随相转,什么人便有什么样的心情。一个成长的人总要为他自己的面貌负责。
    看到了白愁飞的样子,王小石才想起这些年来在江湖上流浪之苦,白愁飞才省起这些岁月自己竟自囚于权位上浑不自觉。
    王小石那一声“白二哥”,白愁飞是不中听的。
    ——要真的当我是二哥,就叫“二哥”,如果加上姓氏,那只不过是说明姓“白”的二哥,难保还有“蓝二哥”、“黄二哥”、“花二哥”。
    所以他只冷哼一声。
    他不是只斤斤计较,而且还要步步为营——谈判的目的本来就是斤斤计较:
    他今天就是来谈判的。
    “回到京里那么久了,都不来看看当兄弟的,你这二哥真是白叫了。”白愁飞开门见山,“我就知道,要请你来一晤,还得借上诸葛神侯的威名。否则,你可防着我这当哥哥的加害于你哩。”
    “二哥说笑了,”王小石也单刀直入,“我既回得了京城来,就没打算避着您;打算避着您,江大湖阔,武高林密的,哪儿不能去?我没找您,是因为见着二哥要问一件事;现在见您,也正是要问这件事。”
    “问吧。”白愁飞冷哼道,“我也有话要问你。”
    “二哥先问。”
    “好,”白愁飞道,“我的问题只有一个,话也只有一句,希望你的答案也只有一个字。”
    王小石苦笑道:“世上一个字的答案都重逾千钧。”
    “一个字的答话也常一诺千金。”白愁飞一字一句地问,“你还是不是我的兄弟?”
    ——你、还、是、不、是、我、的、兄、弟?
    他的问话很简单。
    其实只有一句:是敌是友?
    王小石在顷刻间垂下了头。
    他的发很长,他也不喜欢修剪,可能因为他的发本就不甚浓密之故,所以他也多喜蓬松着头发,这下子全遮落到额上来。
    然后他抬头,甩了甩额前的发丝。
    “这问题得要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反问,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自口里刀刻剑镂般地迸透出来,“你是不是背叛了苏大哥?”
    你、是、不、是、背、叛、了、苏、大、哥?
    他的问题也很简单。
    用意也更明显。
    ——要是你先反叛了苏大哥,咱们当然就是敌人。
    “你心目中就只有苏大哥。”白愁飞哂然道,“别忘了,咱们也是兄弟,而且比苏梦枕先相识。”
    “是的。不过,我们都在他栽培之下,加入了‘金风细雨楼’。”王小石道,“今天你是楼子里当家的,楼里的规矩你总得听,是不是?背叛、逆上、出卖、内哄的,算不算得上生死同心的兄弟?勾结权臣、通敌卖国的,是不是‘风雨楼’里的手足?”
    “我做的事,连相爷都大力支持,你是什么东西,敢说我的不是?苏梦枕吃古不化,固步自封,不识随机应变,为国尽力,卡在上面只有碍月落日升,早该把位子让与贤人了。”白愁飞道,“你想学他?还是跟我?”
    “你有的是富贵荣华?”
    “还有光明前程,名垂国史。”
    “大哥呢?已给你推翻了吧?生死如何?”
    “生死未卜,但他已完了。”白愁飞道,“要是他已死了,那就功德完满。要是他还苟延残喘,也只生不如死。像他那么一个不识趣、不知机的人,早死好过赖活。”
    王小石的语音也寒峻了起来,“有一种人,只要他仍有一口气在,便能自败中复活、死里求生、反败为胜,最后胜利。”
    然后他一字一句一顿地道:“白兄,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但我也恐你到头来只落得个:机深祸更深!”
    说完了这句话,两人都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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