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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着往那个窗口挪动。在大饥荒时代,树枝很不好找,它们是犯人们解手的重要工具。那时候大家吃油菜秸磨成的粉,从肚子里出来的都是块垒,要靠树枝往外掏。老几捡起那根树枝,又蹲着一步步挪上茅坑的台阶,跨蹲在坑上,大大地喘出一口气。邓指在的时候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受了多大的恩惠;人总是在恩惠失去时意识到恩惠曾经的眷顾。
自从死了那个“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分子”的大队书记,邓指又把老几叫到自己家里。他告诉老几,正因为他听说保卫科的河北保卫干事要报复老几,他才想办法把老几调到自己的分场来的。但是他肯定是要受到降级处分,离开这个分场的。假如河北干事的报复心还在,老几的危险又会回来。邓指给老几的忠告是:人家用一个人的气力改造,老几要用三个人的气力,争取不给寻求报复的人抓住任何把柄。
老几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又分散了,他马上要自己不去想邓指。
也许政治学习的读报阶段已经过去,现在进行到讨论阶段了。老几急得脊背上爬了一窝蚂蚁似的,刺挠难忍,但他还是让自己尽量不去理睬它,集中精力,把做了一大半的大事情完成。一个人的脚步声踏踏传来,一面叫喊:“老几!老几!……掉茅坑了?!”
老几只得应了一声。
“中队长问你,是想躲政治学习,还是又想逃跑啊?!”那人的吼叫从窗口传进来。
“我……我就是解、解、解手啊!”老几心想,中队长猜测什么也别往逃跑上猜。
“解手解了一小时?!”那人说。
老几心想,错了,是一个多小时。
“刚才大伙儿都看见你吃完午饭就跑进厕所了!中队长让你立刻回去!”
老几叫他先回去,自己立刻跟上。他还不想徒劳一场,那种两片面包夹着一根干香肠的感觉实在不是人受的。那人说是中队长派他来捉拿他老几的,不带着老几回去他自己也要挨罚。老几两眼昏黑地慢慢站起。一个多小时集中的精力,耗费的体力,统统白费:还是两片面包夹着一根干香肠。
其实中队长叫老几回去是让他替中队写一版壁报的。每隔两礼拜就要换一次新壁报,这也是邓指建立的分场传统。一般的壁报由犯人自己写,或者各个大组指定犯人写。内容无非是读了“毛选”哪一段,认识到自己多么混蛋不是人。老几是分场壁报的主编、编辑、校对员加印刷工——
一篇篇文章最后都是由他用毛笔统一抄写到纸上。一旦重要的参观团来参观,所有稿子几乎要让老几重新写。学习了这么多年的报纸词汇,老几脑子里有一本报纸词典,什么时代讴歌什么,憎恨什么,批判什么,他都不会弄错。一个重要参观团要来了,壁报要彻底更新,犯人们写的文章里不合眼下词汇时尚的词汇都要由老几更换。这一点中队长非常重视,也因为此他对老几在厕所里磨了一个小时的洋工眼开眼闭。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外国参观团,中央和省里都派人跟着来的,你给我好好办这期壁报!”渔业中队的李队长把一卷彩色蜡光纸放在老几面前。这些蜡光纸是要剪成图案去装饰壁报边角和文章题头的。
老几问李队长外国参观团什么时候到达。李队长说他不知道。老几只想算算自己要加多少小时的班才能把一个超大壁报全部改写、编辑、誊抄完毕,但李队长却对他保密。据说一个喀麦隆司法系统参观团到某个监狱参观,一个犯人悄悄把一个信封塞在一个团员手里。那是托参观团帮他到美国找他哥哥的信。但这个犯人没有料到喀麦隆司法参观团权衡了利害之后,认为帮此犯人这样的忙意义不大,弄不好还要影响中、喀关系,就把那封信交给了中国公检法。
肉食运来了,酒也到达了。这回不是老几发明的用玉米芯做的白酒,而是正宗的新疆葡萄酒。跟着到达的是一筐筐的搪瓷碗和钢筋勺子。这都是从场部食堂借来的,为了看上去干净统一。
中队长几乎一小时就来看一眼老几誊抄的壁报,临走总是一连几个“快点儿、快点儿啊!……”
所以老几知道他没有时间去完成他头天早晨在厕所开始的大事情。夹着干香肠的感觉一直伴随他抄完所有壁报。等到老几指挥犯人们爬上梯子,把壁报一张张贴上墙,又把题头、花边贴到位,他被肚子胀出一头虚汗。他知道光靠自己的努力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必须借助医学的帮助。老几的羞涩始终妨碍他向医生申请医学的帮助。这次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了,他进了门诊所就向医生要求立刻灌肠。
医生一边在老几身上作业,一边给老几上课,说灌肠会引起依赖性,直肠渐渐失去神经反应和弹力,那才是最可怕的。医生严肃阴沉地告诉老几,一定不要让自己滑到那个不治的阶段。
老几伏在灰色的白床单上点头:“一定、一定。”
参观团到来前夜,犯人们都换上了新囚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