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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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的前父亲,早在1964年夏天就断绝了一切关系和消息,但人民群众还是麻烦他,一直麻烦到1976年10月。
    “再说伊放出来还是跑出来,跟侬还有啥关系?你们老早就离婚了!”
    婉喻现在是个听话的母亲,依顺孩子们的做法:等确定了陆焉识现在的身份再给他回信,他的身份无非有两个,一是逃犯,一是劳改释放犯。每天夜里,等丹珏睡下后,婉喻就拿出焉识这么多年写的信。一小箱子。她把信放在鼻子下闻着,那股酥油气味已经遥远了,但还一息尚存。刚来的这封信像活着的身体,散发出浓郁的体嗅,把婉喻过去盼信的感觉都唤醒了。
    婉喻每天又开始盼信了。从年初盼到春天,那种微微带酥油气味的信没有再来。她很清楚焉识同时也会盼望她的回信。收不到她的回信他不能名正言顺地回到她身边来。
    1977年春天4月间,我的祖母冯婉喻收到一封来自xx信箱的信。她急忙拆开,看到一封公函。公函上的领导把她作为家属接受这份通知:陆焉识先生已于去年十月获特赦而被正式释放,请家属方面配合政府工作给予接收。陆焉识先生自从获释以来,一直居住在农场招待所,但招待所房间有限,不久新的一批特赦人员就要居住进来,所以请家属抓紧时间安排陆先生的居住。特赦人员中少数无法回原籍的,已经由农场接收为就业人员,但鉴于陆焉识先生的情况,早已过了退休年龄,即便留在农场,场方也无法安排他的晚年生活。
    婉喻放下这封公函,一直坐在八仙桌旁边。屋里的光线慢慢褪去,夜色渐渐进来,她都毫无感觉。
    她站起身,却不知道为什么站起身。不久,她已经下了楼,顺着弄堂往街上走。她也不知道到街上去干什么。当她抬起头时,发现身边是一家酱菜店,她走进去。一个缸里放着紫檀色的块垒,她盯着它们看着。一个营业员上来问她:“阿婆要买玫瑰大头菜?今早刚来的。”
    营业员挑了两块玫瑰大头菜,问她:“够吗?”
    婉喻点点头。玫瑰大头菜被装在一个报纸糊成的口袋里。婉喻从身上掏出一张钞票。这张十块钱她总是放在贴身口袋里,万一贼骨头偷走了她的钱包,也算是有备无患。
    她走出店门之后,向街道的一头走了一截,发现不对,又转过头,向另一头走,不大确定这个方向是她来的方向。再说她从哪里来?是从学校里下了班来的吗?还是从居委会学习会场上来的?她脑子里只存着几秒钟之前的记忆:路面不平,走路差点绊倒……树叶开始落了,要把厚衣服从箱子里翻出来的……人现在怎么走路都横着走?尤其这种叫做“病退”知青的人……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看见手搁在她肩上的人很面熟,非常面熟,她想,记不得人家名字不好,还是应该笑一笑。
    “姆妈!你跑到哪里去了?!急死人了!”
    她对着一笑的人原来是女儿。还好女儿没看出自己的尴尬,几乎没有认出她来。可是不能开口叫她女儿啊,总得叫她名字啊,叫不出她名字,她就该不高兴姆妈了,天下姆妈哪里有叫不出女儿名字的?
    “我看你不在家,粥倒是还煨在锅里——都煨糊了!我想你总不会走远的吧,就下楼来找你。眼看着你从弄堂口走过去,往那边走,我奇怪死了!姆妈怎么屋里也不认识了!”
    可是女儿叫什么名字?一定要想出来,不然人家要笑死了。
    女儿问她:“姆妈,你买什么了?”
    “没买啥。”她笑笑,为自己想不起女儿的名字而心虚地笑笑。
    女儿从她手里夺了一样东西去。原来她是买了东西的。她和正在打开纸包的女儿一样好奇,往纸包里探头探脑,一股好闻的好熟悉的气味让她想到了很多,但一个想法都抓不住。
    “哦,你去买玫瑰大头菜了呀!家里酱菜多的是!我这个礼拜天买了那么多!”
    “哦,玫瑰大头菜。”她新学了个名字,来称呼这样从童年就开始吃的东西。
    “姆妈,你没带皮包怎么就出去买东西了呢?……用的是急救的那十块钱?……找回来的零钱呢?”
    婉喻一下子站住了。女儿把她搀到楼上,自己又急急忙忙下楼去了。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婉喻站起身,理了理头发。她听见一个男人轻声说:“小妹,这是姆妈第几趟丢钞票?”
    回答是嘻嘻哈哈的:“第三趟了!老了,糊里糊涂的!走过自己家弄堂都不认得了!”
    婉喻听见两个人进来了,赶紧往里面房间走。她害怕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他们。还有就是,她想多听听他们讲话。她发现他们在她面前讲话和背着她讲话不大一样。这时候她抬头看见书架上一本书,上面写着:冯丹珏著。
    对了,女儿不叫“小妹”,人家是有个大号的,叫冯丹珏。和冯丹珏讲话的那个男人叫冯子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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