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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手背上、指尖上退去。她在写一支关于海浪的曲子么?还是刚刚失恋?路过的人都用自己的经验猜测她。她那么喜欢黑暗,喜欢海浪在黑暗中的澎湃。她在夜里一定如饥似渴。焦灼的女人令人心颤。她把房间里的夜晚虚设到了海边。她是在和海浪作情人般的温存,还是曾在另一个海边遗失了生命中的最爱?人们猜啊猜啊。一个古怪的女人迷恋海浪的声音,就像一个古怪的男人迷恋女人小便的声音一样。也许她想到了海的女儿呢,淡蓝色头发,深蓝色眼睛,雪白的皮肤,常年泡在水中越泡越白,越泡越白。说不准她想生一个海的女儿呢。也许。不然为何终日在海边徘徊,什么都不愿看?她独身多年,像守财奴一样守着自己的身体和身体里的宝物,从不愿把它交给任何人。如今,她徘徊在海边就像夜夜沉迷在自己虚构的情爱之中。现在她迷恋海的浪声,下个月或许就会陶醉于海的颜色和气味,不用多久她就会定制一艘小船,投身它的蓝色怀抱。接着,她将被渔夫打捞上来,处女样的皮肉一戳即破,淡蓝色的长发手一碰就连同头皮一起脱落。她在海的怀抱沉溺太久,太久了。她把自己的皮肉和骨骼交给它,把呼吸交给它。她什么都不要,她只是一直给。直到渔夫把她捞起,埋进深深的泥土。
15.回忆分栈
我们迷失了,崩溃了,找不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谜团中。没有人知道谜底。根本不存在谜底。就是死亡,也揭示不了什么。到了棉花地,就离市区不远了。途中有一家客栈。几个像我一样的外地人在里面张罗着。他们自己酿酒,自己种烟叶,自己烤烟卷烟吸。人们看我总是单纯,这家客栈也是。生病的主人破例出来迎我。说客栈欢迎简单的客人。他取出这一季的烟草,示意我学他用烟叶卷着吸。我突然很想和他聊聊回忆。我过久地生活在回忆里,现实于我一如海市蜃楼。我未能投身现实的内部,总是绕着它的轮廓兜圈子。我的翅膀就是回忆。日夜疯长的不眠不休的翅膀啊,我就是依靠着它才走到今天。它像一个巨大的养料库,像土地供养农夫一样供养着我,它已融入我澎湃的血液,轰鸣的心脏。我想借着这卷烟草向客栈主人倾吐我的昏茫,我长久以来的不堪。可一开口,他就挥挥手将我打断,他说你太虚弱了。你可以在这里住几天。不过我最近忙于张罗我的分栈,会忙一些。他带我参观他的分栈。我们在客栈后面走了一下午,也没有走到尽头。他的客栈一间接着一间,内部装修和室外布置都完全相同,牙签放在餐厅什么位置,什么牌子的牙签,装饰用的工艺火柴摆在卧室的哪个窗台,窗台的什么位置,左边还是右边,左(右)边的几公分处,都精确到最小单位。远远望去,客栈主人的分栈俨然是个整齐的村落。他悄悄告诉我,他要把所有分栈都隐藏起来,用迷离的树木和人造的浓雾。他说,让每位客人都找不到自己的房间,让他们在分栈里迷路,几十年地在里面徘徊,直到把所有的钱都交了房租。我觉得客栈主人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阴气森森的人。他把脸凑到我跟前,用一嘴腐肉的酸臭又小声说,带你参观我从未向人展示的分栈,是因为你的虚弱。你的体内流淌着陈旧的回忆之血,很快你就会把这些忘掉。因为你注定要在以后的某天无意间走进这些分栈的其中一间,然后付数十年的回忆给我,以替代你的房租。
16.乞丐酒吧
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那家客栈。不知为什么,客栈主人明明待我很好,我却觉得诡异。我只记得坐着吸了他一卷烟草,别的都没什么印象。因为要在天黑之前进入城市,临走时他还牵只温顺的野狼给我。他说别看它才三个月,跑得却飞快。我担心它的细腿,它能承受我的体重么,会折断的。主人给野狼使个眼色,小东西就听话地伏下了。他把我拉上去,打个口哨,我就像支箭一样向远处的城市射去。一路上,听到的只是忽大忽小的风声,看到的都是变形的景物,速度太快了,快得我很快就打起了瞌睡。醒来时已经在市中心的台阶上,太阳像个大图钉从楼顶缓缓坠下,叮的一声,城市的夜灯全部亮起。
城市总被图章一样的广场这里盖一下,那里盖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许诺着。城市总被连接这些广场的伤口样的街道划拉着,这里划一道,那里划一道,密密麻麻地呻吟着,舒坦着。它是个血迹斑斑的蜜粽。是个身上布满绳索根根绳索都勒进肉里的叫春女。城市有它的规则,尖酸的,温和的。我从一个小镇上来,从远处的海那边来,一路上走失了其他同伴。铁匠,琴师,船长,几个驼队的人。我只身坐在这城市的广场,一个妖美的乞丐走过来,向我伸只粉嫩的手。它是在展示她高贵的掌纹呢,还是仅仅在乞讨?这让人迷惑。我把所有的钱都给她,她装进口袋,却吐我一口,说一杯酒钱都不够。她那只手到底是向我炫耀一条高贵的生命线,还是真的在乞讨,让人迷惑。下午睡了会儿,世界很清晰,很结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