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 荆棘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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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的得失。踢掉一个重要的竞争对手,把胜利感作为给予内心血腥需求的最好回报。或者在一张支票上签出去的数字,在一个具体的个位数之后,迅速熟练地画上更多位数的零。需要更多的资源占有,更多的话语权,更多的肾上腺素的亢奋,印证虚假繁荣的热烈声色。
    此刻他只觉得无限寥落,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凉。他们之间的本质区别,是在少年邂逅的时候便已昭然显现的内心方式。她总是在行动,时而沉溺时而孤立。而他对这个世间从无进入的激情,虽然他一直貌似比她更为热切真诚。他参与这个社会的建设和改造,对世俗的成功和业绩有着积极的野心。但他是这个世间的漫游者。他内心的世界,并不在此地。
    他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能够做到的事情。一种社会化男性身份的认同。像电脑游戏里的孤胆英雄一样,抵达指令中的任务目的。这是他为自己所存活的世界所做出的贡献。是对于内心的说服。冷淡地旁观自己东奔西走,谋杀掉生命的热诚和感性。
    也许这只是一个命运的复制程序。也许某天他会突然觉醒,看到做的一切,不过就是虚拟电子游戏中的行为:拿到抢夺来的武器和暗器,单刀独斗,以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直到游戏结束,屏幕上打出gameover,才知道自己是谁。
    但这就是他的时间。被大口大口地吞噬掉,不曾留下任何回声。他从一个年轻男子进入中年,看着自己的肉体和精神开始苍老疲惫。他最身强力壮、活力充沛的十年,交付给了俗世的荣耀和繁华,被供奉在野心的祭坛之上。
    她在异乡小旅馆里写给他的信。一字一行,始终笨拙幼稚如刚刚开始学习写字的孩子,没有章法,仿佛画图一样地写字。和她写在黑板上的名字一样。有时候是铅笔。有时候是圆珠笔。用她能够找到的任何一种廉价的随处可见的笔和纸张。或者是拆开的空烟壳。她抽一种日本的软壳包装的淡香烟,上面有细小的黑色英文。在她经济状况略有好转的时候,她抽这种烟。那烟壳是白色和淡褐色的线条设计,摸上去质地柔软,具有韧性。
    她曾经写给他的信和诗歌,他没有仔细阅读过。每次都是一扫而过,然后就放入抽屉之中。但是他记得一封一封地做上记号,从来没有遗失。他知道只要不丢弃,纸上的墨迹不会随着时间消亡。他总是自以为是地相信,她最终会留下断续的线索,而他最终会重新回头去拼写和回忆这些字句。除非在某天他烧掉这些旧信,让它们在火焰中成为细碎的灰烬,回到空无的尽头。但这种假设不会存在。这么多年。只有她给他写过那么长时间的信。那么多的信。还有那些诗歌。
    那些信在数十年后回头来看,其实并非写给彼此。那原本是写给自己的信,在信里描述所闻所见所想的一切琐事……用文字见证缓慢的生长,青涩辛酸的年少时光,所经受的煎熬挣扎。青春的偏执和剧烈。这些用来写给自己的信笺,却由对方观看和保留。直到确定彼此消失。
    他曾经觉得她也许可以成为作家,虽然她后来并未从事写作。那些信如此优美流畅,真诚细腻的表达,透露出来的旁观与世间渐行渐远的情怀,已经是写作最好的训练。她有很好的艺术创造和审美能力,写作、摄影、设计、绘画……对很多事情都有能力,但并不潜心挖掘它们。她只利用天分中的一小部分技能用以谋生,做过编辑、设计师、摄影师……但全部半途而废。她很少使用她的天分,或者说,她因为忽略而滥用它们。她并不看重自己,只想散漫地浪迹天涯。
    有时候他会想象等到他们彼此老去的时候,再在一起,是否会有更多的理解。这种理解的界限是,他将不会再试图为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做出任何解释。他将会因为隐藏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抗争和无能为力而觉得安全。而在他老去的时候,也许他会试图告诉她这一切。他所有的虚空、困惑、失望以及软弱。她也将如此。
    8
    汗密的宿地依旧是搭建的木棚,但比拉格更为简陋。房间里只有光秃秃的床板和潮湿的被单,肮脏得无法坐下。他们抵达的时候浑身湿透。卸掉雨衣雨裤之后,没有一处干燥。这一天走得格外狼狈。她看着雨衣和鞋子上滚动着的蚂蟥,逐一用烟头烫落它们。解下裹满泥浆的绑腿和胶鞋,把浸泡得发白的脚踝露出来,穿上拖鞋。
    同样阴暗潮湿的小厨房,摆放着一张油腻的方木桌子,食物灶具都很粗糙。她在水龙头下洗干净衣服鞋子绑腿,拿去柴房烘烤。水里漂浮着大大小小的蚂蟥,还在蠕动。用木柴架起了火,把衣服挂上晾衣绳子烘烤。泡一大壶热茶。抚摸脖子上的蚂蟥叮咬的创伤。黑色细密的伤疤,一块一块突起发硬,也许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会消散。
    这一刻独坐似已是至高的享受:换了洁净干燥的衣服,光着脚烤火,有热茶喝,能看到远处苍茫的绿色山谷,云雾萦绕,悬挂星罗棋布的白色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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