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毁新诗少年矢志 诉旧恨淫女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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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
    忆弟:
    喁喁笑语一灯前,玉树琼葩各自妍,
    塞北江南难再合,怕看雁阵入寒烟。
    王举人道:“观子之诗,怨悔已极,倒思亲想弟,令人怜悯。但只恐脱得身去,又悔不若青楼快乐。”芳卿道:“忆昔吴江逃时,备极惊怖;金陵流寓,受尽饥寒;今人风尘,面颜与贾商相伍,遭他轻侮,所不忍言,略有厌薄,假母又鞭策相逼,真进退不得自快,惟恨脱之不早,怎还有恋他之意?此时夜已三鼓,王、陆两人已被酒,陆伏几而卧,王倚于椅上,亦鼾声如雷,惟陆仲含自斟自苦茗,时饮时停,与芳卿相向而坐。芳卿因蹙膝至仲含道:“妾有一言相恳,亦必难望之事。妾之落此,心甚厌苦,每求自脱,故常得人私赠,都密缄藏,约五十金,原欲遇有侠气或致诚人,托之离此陷阱,但当日薄生所得只五十金,龟子从中尚有所费,恐五十金尚不足,君能为我,使得返故园,生死衔结。”仲含道:“仆亦有此意,但以罄行囊,不过五十金,恐不足了此事;芳卿若有此,仆不难任之。”仲含因与围达曙。早归,命仆人把一拜匣,内藏包头并线绦及梳掠送芳卿。芳卿随将所蓄银密封放在匣中,且与仆人一百钱,令与仲含,勿令人见。陆仲含便央姜陆两个与龟子说,要为芳卿赎身。那龟子道:“我为他费银三百多两,到我家不上一年,怎容他赎?”王举人知道,也来为他说,自八十两讲到一百两,只是不肯,陆仲含意思要赎他,向同年亲故中又借银百两凑与他。龟子还作腔,亏得姜举人发恶道:“这奴才,他是昆山谢家女子,被邻人薄喻义诓骗出来,你买良为娼,他现告躁江广捕,如今先送他在铺里,明日我们四个与城上讲,着他要薄喻义,问他一个本等充军。”王陆二人,在中兜收,只一百六十两赎了。众同年都来与他作庆,他却于寓中另出一小房与他居住,雇一个婆子伏侍,自己并不近他。陆举人道:“陆兄,既来之则安之,岂有冷落他在这边之理?”仲含道:“陆兄,当日此女奔我时,也愿为我妾。我道:‘父执之女,岂可辱之为妾?’所以拒绝,若今日纳之,是负初心了;但谢翁待我厚,此女于我钟情,今日又有悔过之意,岂可使之沦落风尘?正欲乘便寄书,令其父取回耳。”姜举人听了暗笑道:“强辞,且看后来。”陆举人与他同寓,果然见他一无苟且。
    将及月余,各处朝觐官来。忽然一日,有个江山县典史来贺陆仲含,且送卷子钱。仲含去答拜,却是同乡人,曾于谢老家会酒,姓杨名春,是谢老之舅,芳卿母舅。说话之间,仲含道:“令甥女在此,老先生知道么?”杨典史道:“不知。”仲含道:“已失身娼家,学生助他赎身,现在敝旅。”杨典史道:“学生来时,曾见家姐夫,他为此女,又思又恼,已致成病。老先生若如此救全,不惟出甥女于风尘,抑且救谢度城于垂死,感谢不尽。”仲含道:“这何足谢,但是目下要写书达他令尊,教他来接去,未得其便,如今老先生与他是甥舅,不若带他回去,使他父子相逢。”杨典史道:“以学生言之,甥女已落娼家,得先生捐金赎他;不若学生作主,送老先生为妾,如今一中举,娶妾常事。”仲含道:“岂有此理,即刻就送来。”回寓对芳卿说了,叫了一乘轿,连他箱笼,一一都交与杨典史;又将芳卿所与赎身五十金,也原封不动交还芳卿,道:“前日先生为我费银一百六十余金,尚未足偿,先生且收此,待贱妾回家补足。”仲含道:“前银不必偿还,此聊为卿归途用费。”芳卿谢了再三,别去。
    这番姜、陆两人与各同年,都赞他不为色欲动心,又知他前日这段陰德。未几联捷,殿在二甲,做了兵部部属,告假省亲。一到家中,此时谢鹏已进学,芳卿已嫁与一附近农家。父子三人来拜谢,将田产写契,一百六十两送还他赎身之银。陆仲含道:“当日取赎,初无求偿之意,”毕竟不收。芳卿因设一生位在家,祝他功名显大。后转职方郎,尝沮征安南之师,止内监了良请乞,与内阁庸辅刘吉相忤,外转参政,也都是年少时持守定了;若使他当时少有荀且,也竟如薄生客死异地,贻害老亲,还可望功名显大么?正是:
    煦煦难断是柔情,须把贞心暗里盟。
    明有人非幽鬼责,可教旦夕昧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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