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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一顿稀粥,若说要饱,怎得能够?但一日有这一顿稀粥吃在肚里,便可以不死。又在那各寺庙里收拾了暖房,夜晚安顿那没有家室的穷人。得他这样搭救,方才存剩了十分中两分的孑遗。
那按院他原籍湖广的地方,天气和暖,交了正月,过了二月以后,麦子也将熟了,满地都有野菜,尽就可以度日。他把这北边山东的地方也只当是他那湖广,所以要从三月初一停了煮粥,自己也便于二月初六出巡去了。
那绣江县官想道:“这北边的三月正是那青黄不接的时候。正吃了这五个月粥,忽然止住,野外又无青草,树头尚无新叶,可惜把按院这一段功德泯没了!但库中久不征了,钱粮分文也不能设处,尚有守道存养弃孩剩的十四两银,盐院赈济贫生剩的十三两银,刑厅捐助的二十两银,自己设处了二十两银,共有六十七两。”想道:“这煮了五个月的粥都是按院自己设处,并不靠他乡绅大姓的一料一柴。如今再得一百石米,便可以度这三月。把这个三月过了,坡中也就有了野菜苜蓿,树上有了杨叶榆钱,方可过得。没奈何把这一个月的功课央那乡绅大姓完成了罢。况城中的乡宦富家虽是连年不曾收成,却不曾被水冲去,甚有那大富财主的人家。”砌了一本缘簿,里边使了连四白纸,上面都排列了红签,外边用蓝绢做了壳叶,签上标了“万民饱德”四个楷字。自己做了一篇疏引,说道:
造塔者犹贵于合尖,救溺者务期于登岸。嗟下民造孽深,惕上天
降割已甚。溯惟绣江之版籍,荐当饥岁之殍亡。按台老大人谓天灾固已
流行,或人力可图挽救,于是百方济度,万苦挪移。不动公帑分文,未
敛私家颗粒。先则计口授糈,后则按人给粥。原定冬三月为始,拟满春
正月为终。复念青黄不接之际,未及新陈交禅之期,殚精竭虑,细括空
搜,拮据又延一月。转计春令虽深,相去麦秋尚远。木叶为羹,未有垂
青之叶;草茎作食,尚无拖绿之茎。使非度此荒春,胡以望臻长夏?第
按台之力,已罄竭而无余;问县帑之存,又釜悬而莫济。于是与按台相
向踌躇,互为辗转,不得不告助于乡先生、各孝廉、诸秀孝、素封大贾、
义士善人者:米豆秫粟之类,取其有者是捐;斗升庾釜之区,量其力而
相济。多则固为大德,少亦借为细流。时止三十日为期,数得一百石为
率。庶前养不止于后弃,救死终得以全生。伏望乡先生、各孝廉、诸秀
孝、素封大贾、义士善人者,念夭乔纤悉之众,仁者且欲其生;矧井闾
桑梓之民,宁忍坐视其死?诚知地方荐饥有日,诸人储蓄无几。捐盆头
之米,亦是推恩;分盂内之疒,宁非续命?则累仁积德,福祥自高施主
之门;而持钵乞哀,功德何有脚夫之力?斯言不爽,请观范丞相之孙谋;
此理非诬,幸质宋尚书之子姓。
县官委了典史持着缘簿,又夹了一个官衔名帖,凡是乡宦举人,叫典史亲自到门;学里富生,烦教官募化;百姓富民,就教典史劝输。
那时城内的乡宦大小有十八位,春元有十一人。典史持了这本缘簿,顺了路,先到那乡宦的门前,一连走了几家,有竟回说不在,关了门不容典史进去的;有回话出,说晓得了;有与典史相见,说合大家商议的。
走了半日,到了数家,那有一个肯拿起笔来登上一两、五钱?又到了一位姚乡宦家,名万涵,己未科进士,原任湖广按察使。请进典史待茶,他说:“赈荒恤患,虽是地方公祖父母的德政,也全要乡宦大家赞成。不动民间颗粒,施了一个月米,煮了五个月粥;如今这一个月的美政,要地方人完成,再有甚么推得?但这一个起头开簿的也难,如今就是治生写起,自己量力,多亦不能。”写了二十两数,说把缘簿留下与他,他转与众位乡宦好说,要完这一件美事。
典史辞了回来,姚乡绅沿门代化。一个泼天大富,两代方面的人家,人人都知他蓄有十万余粮,起先一粒不肯,当不过姚乡绅再三开说,写了输谷二石。那时的谷原不贱,两石谷就也值银十两。又有一位曹乡宦,原任户部郎中,一位张太守,一位刘主事,一位万主事,各也出了多少不等。其余那十来多位,莫说姚乡宦劝他不肯,就是个“姚神仙”也休想拔他一毛!
姚乡宦的伎俩穷了,把缘簿仍旧交还了典史。典史又持了缘簿,到各举人家去。乡宦如此,那举人还有甚么指望?内中还有几位说出不中听的话来,说道:“这凶年饥岁,是上天堕罚那顽民,那个强你赈济?你力量来得,多赈几时;自己力量若来不得了,止住就罢,何必勉强要别人的东西,慨自己的恩惠?我们做举人在家,做公祖父母的不作兴我们罢了,反倒要我们的赈济,这也可发一大笑!”说得那典史满面羞惭。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