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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少年反问道：“你怎么不先说，你是从哪里来的？”
顾恺之愣住了，没想到少年真不吃亏，好在他也率直，道：“我当然是家里来的。”
少年也说道：“我也是从家里来的。”
顾恺之又问道：“那你家在哪里？”
少年到：“你怎么不先说？”
顾恺之道：“我家在晋陵。”
少年道：“我家在颍川。”
“既然你家在颍川，怎么会到江左来？”
“你怎么不先说？”
······
不知觉间，顾恺之与少年谈了起来，少年也实在有趣，不管什么都要他先说，少年才会回答。
光阴缓缓流逝，顾恺之说起了求学的趣事，少年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有趣的地方，还会抚掌大笑，神态举止颇为天真。
顾恺之也觉得少年志趣相投，他在丹阳画院求学时，虽有数十位同窗，可是除了王献之，其余人根本聊不到一起。
即便后来，有了司马奕这个大哥，每日大哥贤弟的叫着，也总觉得志趣不投，会有所隐瞒，难以敞开胸怀。
可眼前这个少年，他却可以畅所欲言，感觉无拘无束，感到从未有过的畅怀，从小到大的故事，全都滔滔不绝的说了出来，晃一晃时间便过去了。
待到宾主尽欢，已经是半个时辰后，顾恺之叫来伙计会账，竟比平日多喝了半角白云边，好在没有喝醉，只是有点微醺而已。
从酒楼出来，寒风扑面而来，少年衣衫单薄，似乎觉得有点冷，不由缩了缩脖子，但他还是像模像样的，对顾恺之说道：“大哥，多谢你请我吃饭，咱们以后有缘再会吧。”
顾恺之与少年投缘，不忍看他衣衫单薄受冻，便将貂裘披风脱下来，又取出一半盘缠放进貂裘袋子里，然后披到少年身上。
“小兄弟，你我也算是投缘，你把这件披风穿去，免得受了冻。”
少年正要拒绝，却又忽然抓住顾恺之手腕，急声道：“你这手腕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霎时间，顾恺之感觉有张温软嫩滑，柔弱无骨的锦缎披在了手上，不觉得怔住了，然后才低头去看手腕疤痕。
他记得，这是八岁那年去丹阳画院时，路上遇见一对母女被土匪追杀，他好心拿甜枣给那个女儿吃，女儿非但不领情，还狠狠咬了他一口，至今都留下这个伤疤。
记忆流淌出来，顾恺之笑道：“这是我小时候，被一只属狗的小狗咬得，不碍事。”
“哦！”少年收回了手，目光闪烁低喃道：“你才是小狗呢！”
顾恺之隐约听见了，却听得不够真切，好奇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少年也不道谢，转身翩然而去，走出数十步后，他又转身回来招了招手，示意顾恺之过去。
顾恺之走过去，笑道：“怎么，你这是舍不得我？”
少年侧过头，嗔道：“谁会舍不得你，净会嘴上占便宜，我是吃了你的酒菜，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顾恺之拍了拍脑袋，恍然道：“倒是我忘了，我姓顾名凯之，小兄弟你呢？”
少年眼眸闪了闪，说道：“我没有姓，就叫做璇玑，你叫我璇玑好了。”
顾恺之迟疑，没有姓？这倒是奇怪了，天下人谁没有名没有姓？
还有璇玑这个名字，倒也颇有意味，是天上的星辰么。
念及此处，顾恺之也没多想，只嘱咐道：“小兄弟，如今天气寒冷，快要下冬雪了，你自己可要当心写，别在外面冻着了。”
璇玑紧了紧貂裘披风，倔强道：“我不要回家。”
顾恺之好奇了，他还以为璇玑是个小乞儿，却不想还有家人，既然还有家人，又怎么会做小乞儿？
“为什么不回去，既然家里还有亲人，回去总好过受冻吧？”
“他们都不要我啦！”璇玑眼眶发红，泫然欲泣道：“他们要把我送给坏人，我是偷跑出来的，现在我也没地方去了，大哥你要去哪里，我也跟着你去吧。”
顾恺之暗忖，原来璇玑也是苦命人，想是家里人养不起他，要将他送给别人做奴仆，这才偷跑了出来。
此去京城前途未定，带着璇玑倒也并无不可，可京城里显贵如云，少年性子如此倔强，只怕反倒会害了他。
璇玑看出他迟疑，失落道：“大哥你是好人，若是觉得为难，璇玑不会为难你的，这就先走了。”
看璇玑转身要走，顾恺之还是于心不忍，说道：“小兄弟，你等等，不是我不带着你，只是我去京城也难料，你要不怕跟着我吃亏，就跟我一起去吧。”
璇玑破涕为笑，双眼亮晶晶的，惊喜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璇玑双眼朦胧流下两行内谁，冲开脸上的污泥，露出如玉般肤色，好似两道划痕。
见璇玑哭了，顾恺之登时好奇，问道：“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不会以为我是大恶人吧。”
璇玑擦掉泪水，高兴道：“我这是高兴的，家里人都不要我了，其他人也当我是小乞儿，只有大哥你肯对我好，大哥你放心，去了京城我绝不拖累你。”
顾恺之道：“没什么拖累的，到了京城你只管跟着我，正好也能做个伴，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赶路了。”
旋即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顾恺之已经回去牵马，登时扭着衣角踌躇起来，待到顾恺之招呼他快点，才回道：“来啦！”
下来几日，顾恺之与璇玑同往京城，关系也更加亲切，只是璇玑的奇怪习惯，让顾恺之颇为疑惑，只肯同吃不肯同住，脸上也总是脏兮兮的。
顾恺之问他原因，只说自己喜欢这样，顾恺之再继续问，他便要无理取闹，反问是不是嫌弃他了，是不是不想带他去京城了。
顾恺之只好随他去了，免得枉做恶人，况且他和旋即相交，喜欢的是旋即性格，又不是看重样貌。
就这样，四日后的晌午，他们站在了京城西明门前，仰望这片繁华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