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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给了她,说那是大姑妈藏在柜子里几十年的陪嫁品。女人手捧奶奶亲自绣的狮子舞绣球的一对儿红色枕巾,视若珍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郭家村。
别了大表哥家,包晓星随着表弟启功等去了小姑家,因为她的好些行李还在小姑房里。取了行李,临别时小姑送了她一对儿鞋子——婴孩穿的小老虎鞋。好多年前小姑听说晓星怀了二胎,于是在远方代表娘家人给她的孩子绣了一双老虎鞋——掌心大的一双鞋,鞋前是伶俐可爱的虎头、虎须,鞋底绣着彩色祥云——八年前做好的小老虎鞋,迟迟没有送出去。包晓星捧着老虎鞋,难受得咬牙抹泪。她想紧紧地抱一抱小姑,可是拥抱在西北显得那般做作轻浮。最后,她只是抱着小姑的胳膊,将头伏在小姑肩上哭了一通。下一次这般亲近老太太,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了。包晓星不舍,奈何时间紧张,启功催促了好几番,最后小麦载着她,启功带着箱子便离开了小姑家。
绕道去了趟马家屯,帮桂英捎了些她二哥马兴盛送去的吃货,路过镇上时晓星火速买了几样东西,然后三人往大荔的高铁站赶去。到了站口,张启功看着两辆摩托车,小麦拉着箱子送她进站上车。女人一路不停地抹泪,心里空落落地难以形容。和小麦的分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小麦在那头憨憨地傻笑。紧赶慢赶,一路未停,幸好及时赶上了预定的那趟高铁,倘再晚个十分钟便来不及了。这一趟回家奔丧,算是结束了。
初雪渐消,正午安定,琼宇间光华如洗。
小桥垂柳,清水野鸟。
天蓝地黄,风浑气雄。
百里山壑纠缠,千里洛水长流。
故乡如画,非俗非雅,半醉半醒。
县城的冬天这般别样,以至包晓星看得肃然起敬、失魂落魄。
回想近来接触的人、去过的地,于常住深圳的包晓星而言,如梦如幻。抠门而倔强的大姑妈,从今往后成了别人口中的饭后故事;忠厚孝廉的大表哥代表众人三拜九叩的深沉,令包晓星此生难忘;陪自己捡烧汤花种子的大表嫂天性中具有一种令人折服的宽容和悠然,这种品质不需要言语来表达,亦不需要通过施加影响而被人发现或认可;做事干脆利落、话不多说的郭桐生成了表哥家的后起之秀,也是当代农村的后起之秀;孝顺贤惠的桐生媳妇透明得常让人记不住她的名字,可她淡淡的笑总挂在脸上,明媚如花;年轻努力、富有定见、留守农村的小麦和小龙与包晓星并无瓜葛,可是他们的模样让人天然而然地感到一种欢喜和希望;靠种果园供养一家老小的张启功夫妇,他们是农村的中坚力量,是承上启下的一代,是确保当代农村在每年开耕节时顺利进行春耕的一代;送走了一兄一弟一长姐的小姑,正在顽强抵抗着自己的死神,每日在心绞痛、风湿病、慢性胃痛、视力模糊的折磨下,老人家依然保持着慈爱和温和,用微跛的身子和微薄的爱护佑着她的下下一代……
还有,背驼耳聋、不问世事的小姑父,心意难平但终要释怀的二舅,牙白爱笑、精明强干的大堂嫂,十来年未见却依然亲切如旧的二表哥,身宽体胖、初得小女的侄子包维筹,兼顾打工和种地的表妹张启红,转眼已成他人祖母的大表姐,喜欢踩着三轮车握着塑料剑打打杀杀的哈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选择,而每个人的当下均是他智力和体力所能及的最优处境。卢梭言“人人生而平等,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这枷锁除了先天智力、体力的限制,还有后天选择所带来的种种命运处境的束缚甚至囚禁。一步选择之后,连带的后续连锁选择像是无数条岔路,将每个人引领到他该有或该得的归宿。
可是,人与人的命运分叉是从哪里开始呢?
该是从最初选择的时候吧。
选择为什么而活和选择为什么而死,这大概是最初的仅有的两条可选路径。
绝大多数人选择了前者,极少数人选择了后者。选择后者的人们好像有着相似的命运格局,他们总担心死亡不期而至,他们时刻准备只做最重要的、最有价值的事情。而选择前者的人们命运归宿如万花筒、如秋后果,他们终其一生努力着试图过一种富有、阔绰、被众人敬仰、被亲戚羡慕的生活。
春天的树愉悦了双眼,冬天的树却叫醒了灵魂;夏末的酸枣讨好了味蕾,冬天的荆棘却抽打着生命意志。
女人坐在车里,失神地望着窗外的关中平原,脑子里的画面跟电影加速播放似的。
过去的六七天,每一天都很漫长。回家后她先是去了大表哥家,找到了她多年梦寐以求的烧汤花种子;接着去了小姑家,见到了小姑和姑父那恍如隔世的衰老,认识了身世坎坷的小麦;她经过两回镇上皆赶上了集市,再次温习了一遍家乡的特产和小吃;她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打扫、拍照;她姗姗来迟地给父母扫了一回墓,在坟后种了一片花;她回了一趟公婆家,走了好多好多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