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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孙玉厚听着,心里也是五味杂陈。金俊武当初确实帮了他们家大忙,这份人情他一直都记在心里。按理说他该去劝劝自己,那个钻牛角尖的弟弟。
可是此刻的孙玉厚,自己也正陷入一场巨大的焦头烂额之中,几乎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实在是有心无力。
原来,孙家砖窑生意起初的红火,让孙玉厚和王满银这对翁婿俩野心膨胀。他们一咬牙,用之前赚的所有钱做抵押,又通过孙少平的路子从公社供销社贷了一笔款,雄心勃勃地要扩大生产,起一座产量更大的新式砖窑。
为了确保成功,孙玉厚一家还特意托人花高价,从邻省晋西,请来了一个,据说是在大砖窑干过的老师傅来指导,毕竟他们自家那点小砖窑的经验,实在是把握不住大窑的火候。
然而祸根就此种下,任谁都没想到的是,他们请来的根本就是个半吊子二把刀,技术稀疏平常。在新砖窑第一次点火烧制时,这个家伙完全没能掌握住火候,该加文时没加够,该保温时又掉了温度,该窑时更是操作失
......
结果这一摇整整两三万块砖坯全部都烧成了歪瓜裂枣,一碰就碎的废品!有的没烧透,还是黄心;有的又烧过了火,直接玻璃化粘连在一起。整整一摇的心血和成本,瞬间化为乌有!
这致命的一击,不仅耗尽了孙家所有的积蓄,更让他们背上了沉重的银行贷款和私人借款。孙家瞬间从刚刚看到希望的富裕户,跌落到了倾家荡产,负债累累的深渊。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们之前为了扩大生产雇佣了不少村里人来帮着干活,工钱到现在都还欠着呢!
这其中就包括了孙玉亭的婆姨贺凤英,贺凤英在砖窑干了段时间,挣了四十块钱工钱,钱还没拿到手呢,砖窑就垮了。
孙家自己家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天天被债主和讨薪的村民堵门,哪里还有底气和心思去管弟弟家的闲事?
但金俊武的请求又让他无法拒绝,犹豫了很久,孙玉后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去了,弟弟孙玉亭家。
此时的孙玉亭,正因为自己立场坚定地拒绝了金家的提亲,而自我感觉良好着呢。看到大哥来了,他倒是难得的没甩脸子,但也谈不上多亲热。
孙玉厚尴尬的搓着手,艰难的开口道:
“玉亭啊,那个......金强和卫红的事儿,我听说了......”
还没等孙玉厚把话说完,孙玉亭立刻抬手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情,甚至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大哥递过来的纸烟,拿腔作势的说道:
“哥,你不用说了!这事没商量!我孙玉亭的女儿,怎么能嫁给犯罪分子的后代?这是原则问题,我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孙玉亭瞥了一眼大哥那愁苦憔悴的面容,想起最近听到的关于大哥砖窑破产的传闻,语气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奚落和优越感,继续说道:
“再说了,哥,你看看你现在,你自己连自己屙下的都收拾不了,还有闲心管别人家的事呢?你先别扯别的了,赶紧把我家凤英那四十块钱给开了,她辛辛苦苦给你们干了那么久,这钱可不能拖阿。
孙玉厚被弟弟这番话噎得满脸通红,胸口一阵发闷。他本是来当说客的,却反被弟弟将了一军,讨要起工钱来。
自家那烂摊子和巨额债务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上,让他此刻在弟弟面前,竟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只剩下无尽的窘迫和苦涩。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佝偻着背,转身默默地离开了弟弟家。
金俊武托付的事,他终究是办不成了,还白白受了一顿挤兑。生活的艰难和人情的冷暖,让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
孙玉厚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地从弟弟孙玉亭家那孔熟悉的窑洞里挪出来。身后,孙玉亭那番冰冷又带着奚落的话语,像冰冷的钉子,一根根楔进他的心里。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靠着粗糙的树干,缓缓滑坐到地上。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明明带着暖意,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往外透着一股难以驱散的寒意。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凉和心酸,像东拉河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抬起头,望着灰蓝色的天空,眼眶酸涩得厉害,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所有的委屈、失望、痛苦,都淤积在胸口,堵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的思绪飘回了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父母早亡,是他这个当哥的,又当爹又当妈,一口糊糊一口野菜,好不容易才把年幼的玉亭拉扯大。他自己没念过几天书,却深知读书的重要。
为了培养弟弟成为个“文化人”,将来有出息,他舍下了所有的脸面,搭上了自己救命的人情,求爷爷告奶奶,硬是把玉亭送去了山西,一直供他读到了高中!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他自己啃着糠咽菜,把省下的每一分钱都
寄给远方的弟弟。
玉亭结婚的时候,家里一贫如洗。是他这个当哥的,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替他背上了饥荒,张罗着给他娶回了贺凤英。
为了弟弟成家有个像样的窝,他甚至把自己结婚时辛辛苦苦打下的窑洞,毫不犹豫地让了出来,自己则拖着新婚不久的妻子,去租别人家又小又破的窑洞住......那些年受的苦、作的难,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他总觉得,长兄如父,自己苦点累点没啥,只要弟弟一家能过得好,他心里就踏实、就高兴。他从未指望过弟弟回报什么,只觉得这是自己该做的。
可如今......如今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的是弟弟在他最艰难,最无助的时候,不仅没有一句宽慰的话,反而拿着那区区四十块工钱来挤兑他、奚落他!
换来的的是那句“你自己连自己屙下的都拾掇不了”的冰冷嘲讽!换来的的是那份高高在上,毫无人味的“政治正确”!
“白眼狼......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啊......”
孙玉厚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狠狠地揉搓,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他一生老实本分,重情重义,为这个家,为这个弟弟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他从未想过,血脉亲情,最终会变得如此凉薄,如此不堪一击。
巨大的失望和伤心,甚至一度压过了砖窑破产、负债累累带来的焦虑和恐惧。那种被至亲之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远比外界的任何打击都更让他感到绝望和心寒。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在老槐树下,直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飘荡着饭食的香味,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饥饿,只觉得心里空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他艰难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步一步,沉重地朝着自家那孔如今被愁云惨雾笼罩的破窑洞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显得无比的孤独和苍老。
他半生辛劳,养育扶持弟弟,最终却似乎什么都没剩下,只落得里外不是人,一身债务和一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